雖說佔領夷洲島沒有費多少氣力,但淮東軍司這邊仍當作戰捷來宣傳。
很可惜,林縛的這種用心沒有得到很好的回應。
孫、周等族以及淮東地方及東陽鄉黨勢力,不僅對開發夷洲島不感興趣,甚至沒有派海船越過夷洲島往南洋探索的興趣。
長期以來,海東地區高麗及扶桑等國,與中原的聯絡密切,受影響也深遠,海船來往兩地有記載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六七百年前。也由于海東地區受中原文化影響甚深,開發較早,開展海上貿易有利可圖,元氏立國以來的中原海商,幾乎都只是限于跟海東地區往來。
孫、周等南遷的海商家族,對夷洲島的認識很有限——還是在林縛親自推動下,淮東這邊才在過去兩三年的時間里,派船派人,有系統去模索到夷洲島及周圍的海域情況;對夷洲島更南邊的南洋諸島及海域,認識則更模糊。
孫、周及淮東地方勢力不感興趣,淮東軍司短時間里也沒有余力去開發夷洲島。
林縛暫時也只是讓軍司制定在夷洲島駐軍以及按照現有已開發的田畝數進行遷丁編戶的計劃。
夷洲很荒闢,奢家早年在島西北角所築的縣城,周不過兩里許,是夯土版築的低矮城牆,甚至不如普通城寨。城里更是只有低矮破落的屋舍,連縣衙都是茅草覆頂,僅有兩條主街一到下雨天就泥濘不堪。
奢家因戰事消耗,這些年來從夷洲只索取而無投入,也夷洲這些年情形越發不堪的主要因素。夷洲城也因處于多雨地帶而城牆像老頭的豁嘴,頹敗不堪,不然奢文莊即使要放棄夷洲,其他人也很難跟著這麼果斷。
就跟早年南遷到東閩及廣南等地任職,給視為對瀆職官員的嚴厲懲罰一樣,淮東雖說佔了夷洲島,有知縣及佐官數員缺額空出來,不用經過江寧同意,就能派人填進去,但淮東內部對這些職缺感興趣的人仍是寥寥。
林縛心里自然是極重視夷洲島的,但真正要為治理夷洲進行人事安排時,就頭疼了。
淮東內部能跟林縛一樣認識到夷洲島戰略地位的幾個人,都有重任在身,林縛不能放他們出去;那些視夷洲島為蠻夷之地、視到夷洲島任官為貶遷的人,便是強迫他們過去做官,多半也不能盡心盡職。
強扭的瓜不甜,林縛只能暫時命令周同率崇城步營對夷州進行軍事轄管,將對政事官的人事安排暫時拖下來,同時讓趙青山派船繞去揭陽地區聯絡虞萬杲部。
廣南郡自絕嶺道,斷了與江寧的聯系,江寧這邊有一年多時間沒有得到虞萬杲部的確切音信。虞萬杲所部不能從廣南獲得補給,僅憑借揭陽一隅之地跟奢家對抗,情況不容樂觀。不過,奢家近一年多來,在南線所布置的兵力沒有大規模的減少,也就意味著虞萬杲所部很可能還在揭陽一帶堅持抵擋。
另外讓趙青山從第一水營抽調海船探索南洋航線。
接下來幾日,林縛主要還是與劉妙貞商議在淮陽構築防線的事宜。
紅襖軍雖才三萬人,但這三萬人是從十數萬甚至數十萬淮泗流民軍里汰選出來的老卒。
由于流民軍進行過兩次大規模的汰選與縮編,使得紅襖軍的兵甲及弓弩裝配水平,要比普通流民軍好得多。
這也是林縛當初放開口子,縱流民軍東進,劉妙貞率部守淮陽殿後,陳芝虎沒敢貿然率兵追屠的一個因素。
在過去四五個月里,淮東每月輸往淮東約四萬石米糧,其中四分之一約定來作為紅襖軍的軍食,差不多每人每月能得到三十多斤米糧的供應。
拿淮東軍的標準,這個供應水平還有些偏低,但在沒有強體力消耗的情況下,每月三十多斤米糧的供應,足以讓紅襖軍得到充分的休整。
口頭上再多、再高調的承諾,都無法讓人徹底的放下戒心。
即使曉得淮東的最終謀算是要借紅襖軍在淮泗構築一道抵御東胡人南襲的防線,但紅襖軍在過去四五個月里得到轉戰天下數年來真正的休整機會,便足以讓紅襖軍自上而下,對淮東懷有好感。
紅襖軍接受招安後,將改編為淮陽軍鎮,接受淮東軍司的節制。江寧會通過劉庭州控制的淮東軍領司,每月向淮陽供應八千石糧、六千兩銀——除了這個之外,淮東會額外向淮陽鎮再供應一萬石糧以及一定量的肉食,確保淮陽軍兵卒恢復到高強度戰訓的物資供應標準。
淮東同樣會通過李衛等人暗中推動淮陽、睢寧、宿豫等三縣地方將新開墾及抄為官有的田地先用來安置淮陽軍鎮兵卒的家屬。
淮陽或者說淮泗防線,離不開「堅壁清野」四字。
堅壁,即要以淮陽城為核心,構築前沿城壘防線。
淮東將提供足量物資以及必要的人力支援,確保淮陽在冬季之前能夠燒土制磚,將淮陽土城包覆磚石。還要趕在冬季之前,在淮陽與睢寧之間的汴水西岸,再築一座規模略小的磚城。在穩固淮陽防線的同時,更是控制汴水,確保淮東在戰時能夠順暢的將物資源源的通過汴水,輸送到淮陽防線。
在淮陽的外圍,要堅決的進行清野,將人口都撤到防線南面安置,將村寨、屋舍摧毀,使東胡騎兵進入淮陽外圍,得不到補給與休整的可能。
在淮陽的內線,還要因地制宜的修復、加強原有的土圍子屯寨或修築更加堅固的小型寨堡,集中安置流民,以增加對從防線滲透進來的小規模東胡騎兵的抵抗能力。
為了確保取土制磚、伐木築城築寨及大量物資輸入等諸多防線構築事務能順利進行下去,淮東將在淮泗招募壯勇,編一部三萬人左右的工輜營;這樣也能確保紅襖軍改編後的淮陽鎮得到充分的訓練。
此外,淮東將向淮陽放開鐵料供應,但需要從淮泗流民里招募大量工匠,集中到山陽縣,打造兵甲、農具及其他鐵制工具甚至各種戰車供應淮陽。
淮東在物資供應上,在年底之前給淮泗防線預留了一百萬斤毛鐵料、三十萬斤精鐵料的供應,實際上,山陽縣就算從現在就大規模的招募工匠打造器械,也很難將這麼多的鐵料用完。
很顯然,淮東能讓淮陽鎮諸將掌握兵權不旁落,但不會讓淮陽鎮有割據淮泗的可能。不過一旦答應淮東的條件,在東胡人大軍卷來、淮陽鎮支撐不住之時,為了確保淮泗工輜營的家小在淮泗地區不受侵害,淮東也會出兵進入淮陽防線聯合作戰。
很顯然,紅襖軍好不容易從生死存亡線上的掙扎著維持下來,這時候絕大多數將領的心里,已經沒有割據自立、稱王制霸的野心,不放棄兵權,也不過是擔心朝廷日後會出爾反爾、對他們清算罷了。
此外,依著這個計劃,淮陽鎮與淮泗工輜營將吸納六萬健勇,加上從流民里招募工匠,算上家小,差不多能夠覆蓋超過三十萬人的人群。實際上,就將解決滯留淮泗地區大部分流民的生存問題,余下十萬余流民,或遷往他地或就地安置,壓力就減輕了許多。
當然,要做到這一步,使得淮東向淮泗地區的米糧輸入量,將從當前的每月四萬石驟然提高到六萬余石。
要不是淮東每月能從海東地區運入近八萬石米糧,根本支撐不了這麼強度的消耗。
就淮陽鎮兵甲的補充,林縛也承諾除了山陽縣籌立的軍械工場所生產兵械主要供應淮陽鎮外,淮東在觀音灘及江門、鶴城的軍械工場,額外再每個月向淮陽鎮供應兩百套鎧甲、兩百張步甲用優質弓弩。
劉妙貞二十一日離開崇州北還淮陽,淮東這邊還是讓孫壯率一隊騎兵沿途護送,孫壯到淮陽後,還是听從秦承祖的調遣。
林縛與劉妙貞這三天商議內容所形成的紀要,將由孫壯攜帶一份交給秦承祖。秦承祖將在這份紀要的基礎上,與淮陽鎮進行細節上的完善,再通令各部執行下去。
劉妙貞坐在車里,穿著青銅面具,听著轔轔車轍聲,透過紗簾,看著捍海道內側正有農人在收割的麥田,心情頗為復雜。
林縛說她兄長只有禍害天下的野心而無安民之心,她心里不服氣,但數年來轉戰天下,越打越弱而中原月復地越打越亂、民眾大量因戰亂而死亡、而流離失所的事實又令她無法辯駁。越是到最後越是騎虎難下,便是她也忘掉當初起兵造反的意圖。
劉妙貞滿懷戒心而來,她倒是不怕林縛拘押她,但總是懷疑淮東算計深沉,不安好心。
淮東開口允諾如此充足的物資支持,她還能有什麼立場質疑淮東的居心?
對于絕大多數拿起削尖竹竿造反的流軍將卒來說,不過是為了能不餓死,而淮東是確確實實的允了一個安居樂業的諾。
劉妙貞這時候也能理解孫桿子為何放棄淮陽鎮輕車都尉的將位不當,而甘願在淮東軍當一個不甚重要的指揮參軍了。
孫桿子為報舊主之恩,能將身家性命拋棄,顯然不是功名利祿能收買的。淮東折服孫桿子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一個之前模糊也許在加入淮東才漸漸清楚的安居樂業、安民靖土的夢想。
連孫桿子都盡心效力淮東了,紅襖軍將領受到的影響只怕會很深怕吧?劉妙貞也不曉得要不要限制這種影響在軍中漫延下去。
她能想到這種影響也許是林縛故意為之,但淮東這種堂堂正正的謀算,令她無力抵擋;也許在決定東進的那一刻,就跳入淮東早就編好的樊籠再也掙扎不出來了吧?
過泗陽,李良率部到泗陽城外來迎接,顯然已經徹底放松了對淮東軍的戒備——劉妙貞也不說什麼,只想早一日返回淮陽,去做構築淮陽防線的事情。
劉妙貞二十三日秘密返回淮陽,派人正式通知在淮陽已滯留了十一日的劉庭州,紅襖軍從即日正式接受招安編為淮陽鎮軍,接受淮東軍司的節制,並同意江寧向淮陽、睢寧、宿豫派遣政事官以及從地方撿選胥吏主持民政。
劉庭州不曉得劉妙貞秘密前往崇州之事,持續兩個多月的招安談判能今日的結果,他極為滿意。
與江寧諸人一樣,劉庭州也不大認為東胡人能打透河淮防線、進逼淮河北岸的可能。在他看來,只要淮泗地區能安頓下來,還能得紅襖軍這麼一支精銳戰力為朝廷所用,中原亂局還是有從容收失的機會的。
劉庭州甚至想到將淮陽軍、陳韓三的徐州軍、顧嗣元的青州軍以及梁家在河中及平原的兵馬加上陶春率領退入清河的長淮軍,加起來,差不多有十八萬兵力,要是燕京能支撐更長的時間,將這麼多兵馬調了北上,將東胡人打去關外去、解燕京之圍,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細想想,劉庭州又曉得這不可能,淮東一定會扯後腿。
淮東假勤王之名而奔襲浙東,實際上是徹底燕京于絕境而解江寧之危局,甚至讓寧王有了在江寧登位的機會,所以江寧最後認可了淮東奔襲浙東的行為。而燕京之圍若解了,燕京諸人有機會絕不會輕饒了淮東的欺君之罪。
劉庭州也曉得淮東在招安紅襖軍時所發揮的作用,也許淮陽鎮從此更听命于淮東而勝過江寧。陳韓三又霸佔著徐州不听調不听宣,青州軍大概也沒有幾個能打硬仗的兵卒,貌似在河淮一線布下十八萬兵卒,後續得到兩淮鹽銀的補足,河淮一線的兵力還會持續擴張,但仍有不少的危機。
劉庭州在去江寧復命的路上,就琢磨著是不是將肖魁安所部從沭陽調出來,加強淮陽西面的防線?但肖魁安所部畢竟屬于淮東軍司北軍編制,往西調就出了淮東軍司所轄,江寧會不會同意淮東軍司的防區繼續向東擴張抑或林縛會不會同意肖魁安所部就徹底月兌離淮東軍司,但之後肖魁安所部的給養又如何解決?
劉庭州覺得這種種事情糾纏在一起,令人理不出頭緒來,叫人頭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