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溪守將楚梁于二十四日開城率部投降。
雖說楚梁在下袁大潰、黃秉蒿伏誅之後有投潭州的心思,不過,十九日派人去潭州,一直到二十二日連潭州制置使張翰的面都沒有見到。
見潭州沒有回應,而將校的家小都在袁州城里,為淮東所掌握,蘆溪僅三千疲弱守兵,楚梁及諸將校遲疑了一夜,終是選擇無條件投降。
周其昌率部接管蘆溪城,受命解除原守兵武裝,許都卒長以下軍卒繳出兵械後月兌離營伍,並按人頭發放路費返鄉,並將楚梁及諸將校調入袁州城待用。
不過到袁州城後,蘆溪暗中聯絡潭州、欲投張翰一事敗露,楚梁等人在袁州被捕下獄。
一直到八月底,袁州境內還是混亂一片,兩三萬潰兵散亂境內,不是短時間內肅清的,幾乎每天都有好幾座村落給亂兵流匪洗劫。
淮東軍步騎主力主要集中在袁河下游的新渝圍困張雄山殘部,為了不影響主力隨時北調參加,林縛明確將清肅潰兵流匪、追剿陳子壽殘部的責任交給袁州府,交給周知正、吳敬澤。
袁州府軍收編投誠、叫周知正信任的袁州軍殘部之後,兵力迅速擴充到兩千人,換作平時,維持境內治安是足夠的,逐一清巢群龍無首的潰兵流匪,問題也不會太大。
不過,由于袁州北面禾山、蒙山、末山諸大山潰兵太多,追剿陳子壽殘部就毫無進展。相比較潰兵流匪,陳子壽始終是袁州最大的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周知正知道楚梁竟然在投降前欲投潭州、攪亂袁州的局面,與吳敬澤合計過,當下將楚梁等人捉拿下獄,于二十九日將他們押解送往下袁去。
袁州城還一片混亂,府軍收編大量的降兵,軍紀也有些渙散,但到下袁城,情形要好許多。林縛駐轅下袁,下袁的防務也完全由淮東騎營接管,從二十日開始的整肅,差不多將黃秉蒿在下袁城里的殘余勢力都拔除干淨。
楚梁站在立籠里,手腳都上了鐵鐐,動彈一下,皮肉都會磨得生疼。
袁州這些天,每天都要十幾顆人頭落地。給清肅的都是給認定為黃秉蒿的殘余勢力或在袁州戰事前參與投虜之事的黃秉蒿嫡系心月復。
楚梁不曉得他算不算黃秉蒿的嫡系心月復,他續娶的妻室是黃秉蒿族中女,但他是出身東閩軍,只是早年負傷離開營伍,而後才投的江州軍。雖說他在東閩軍時,在陸敬嚴帳前只做到小校就受傷退下來,但因為這層關系,在江州軍里始終不如陳子壽、張雄山受黃秉蒿信任。
畢竟投附淮東的東閩軍將官太多,陸敬嚴一系的將校,陳定邦、耿泉山在淮東軍里都是制軍一級的將官,雖說楚梁在東閩軍級別很低,但也是要算東閩軍出身——不過楚梁心里清楚,他離開東閩軍太早,跟高宗庭、陳定邦、耿泉山及虞家兄弟等高級將官沒有交情,而他的族兄雖說早年頗得陸敬嚴信任,但又早早死于濟南戰事。
他在戰前雖說不主持投燕虜,但也主張防備淮東,這時候他又派人聯絡潭州的事情敗露,那到下袁城里根本沒有他分辨的余地。
林縛在袁州要大開殺戒立威,根本不會介意多殺一兩個無關緊要的雜魚。
心知這次到下袁,再難活命,楚梁心里倒也沒有懼意,入城時,抬頭看在城樓前衛戍的淮東甲卒仿佛古舊的樸素刀劍,看不去其貌不揚,但唯有知兵事的宿將才能明白淮東甲卒內斂的悍厲,有著真正血戰中磨礪的鋒芒,遠非普通兵卒能擋。
楚梁心里淒然︰淮東有百戰健銳三十萬,黃秉蒿竟然不知死活想貪裂土為王的富貴,害得諸多人落得當前的下場,大概是貪得無厭最佳的寫照。
這時有一小隊人馬從城里迎上來,所穿衣甲只是與城前守兵的衣甲略有不同,想必是淮東軍里特別的編制,攔住押運的隊伍。
為首一人,問押運的小校︰「所押解之人,可是蘆溪守將楚梁等人?」
押運的小校回稟道︰「正是。」楚梁不識來人,押運的小校卻曉得來人所穿衣甲代表的是樞密使扈衛官身份。
「這是樞密使的手令,」來人將一封手令及隨身佩帶的牙牌交給押運的小校驗看,說道,「你們可以回去繳令了,楚梁就給我們吧。」
押解的小校拿著林縛的手令回去繳令,楚梁他們根本不會介意由誰來接管他們,也根本不會介意誰將對他們行刑。
行到一處驛館模樣的建築群,來人給楚梁他們都解開木籠,對楚梁他們說道︰「楚梁你隨我們去大人的行轅,其他人都在驛館里休息。沒有什麼事,不要在城里瞎逛,即使要出去走動,天黑之前也記得回這里。宵禁未解,給巡城兵馬截住,少不了一頓大棍,沒有人能替你們求情。」
這是不殺了?
楚梁迷迷糊糊的隨來人趕去行轅,路上有人看著他們進來,還笑問接他進府的人︰「這是楚將軍要保的人?」
林縛看著趙夢熊將楚梁帶進來,點點頭,說道︰「楚錚說你略具將才,看來楚錚還替你歉虛了。雖說楚錚與你同族,不過你續娶黃氏之女,楚錚將家小遷往崇州之時,也沒有驚擾你的富貴,不知道你此時有何感慨?」
「啊!」楚梁愣怔片刻,江西戰亂仍頻,族人流散許多,早年听說楚錚死于濟南戰事,之後也沒有刻意的打听楚錚家小的下落,沒想楚錚非但沒死,他的家小也早就遷往崇州了。
「戰前你不勸戒黃秉蒿投效朝廷,戰後你又有意投附潭州,有心攪亂袁州當前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面——雖說你隨後率部投降,但罪大功難抵,論罪當流徙,想來你也不會不服,」林縛不管楚梁如何心態,「這樣吧,楚錚在沂州為將,你們去沂州做幾年苦役吧!另外,你暗中聯絡潭州的消息,是張翰故意泄漏的,你莫要疑你麾下將校。」
高宗庭給楚梁簽發過境文書,就叫楚梁離去。楚梁如墜夢里,既然楚錚此時是淮東軍大將,他們這時候到楚錚帳前投效,也是他們在亂世唯一的出路。
楚梁離開後,林縛與高宗庭笑道︰「張翰到這時候還想來攪局,也真是難為他了。」
楚梁畢竟是率部投降,雖說暗中與潭州聯絡,殺之也無不當,但會叫潭州軍將心生警惕,是幫張翰凝聚湘潭人心。
袁州此時已經叛投奢家、與朝廷對抗,自黃秉蒿以下,都是叛降的身份,絕大多數人擔憂給清算,所以容易給黃秉蒿脅裹,最後大批人綁在一顆樹上給吊死。
與袁州不同,潭州名義上還是朝廷的屬地,自張翰以下,潭州文武官員都是朝廷的官員。在淮東大軍面前,潭州的文武官員投附淮東,就完全沒有事後給清算的心理負擔,頂多叫淮東排擠、叫淮東架空,但不會有身死族亡的擔憂。
在這種情況,張翰還想脅裹潭州文武官員割據自立,將會變得不現實。
殺與不殺楚梁,對潭州文武官員是有深刻影響的,就算沒有楚錚這一層關系,林縛也不會擅殺楚梁等將。
殺黃秉蒿,是震懾張翰等人不得異動;留楚梁,是寬慰潭州中下層文武官吏無需恐懼淮東。
「實在不行,我到潭州走一趟?」高宗庭說道。
「不用了,」林縛搖了搖頭,「新渝那邊的殘局,這兩天就要收拾,隨後你就隨我北上,沒時間去潭州了。就算張翰沒有雌伏之心,他也沒有能力搞什麼妖蛾子來。等過了這陣子再收拾他不遲。」
黃秉蒿在袁州四萬兵馬,就如此給淮東支解掉,潭州雖有四萬兵馬,就算張翰給豬油蒙了心,有心與淮東作對,他麾下的文武將官又怎麼盲目隨從于他?
張翰不甘雌伏,暫時間也不為害,反而日後可以拿這個為借口收拾潭州。
高宗庭笑了笑,說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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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制置使司內宅別園里,燈燭通明如晝。
黃秉蒿在袁州兵敗被殺,消息傳到潭州後,張翰就沒有睡過好覺,老眼里布滿血絲。
「南陽陷落在即,燕胡大軍極可能會立即南下進攻荊州,」張翰次子張佐軍神情也相當疲倦,這些天都沒能好好的休息,站在地圖,仍堅持自己的主張,聲音嘶啞的說道,「在荊襄一線,淮東與燕胡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我潭州不牽絆淮東的手腳,但也沒有這時就對其誠服。」
「崇國公不管南陽陷落,也要先吃掉黃秉蒿,」張佐軍對面站著的中年文士是張翰信賴多年的謀士顧浩,他說道,「崇國公梟雄之姿盡展,在袁州也不惜血腥手段,潭州此時不表態,日後怕難轉圜。此時叫二公子攜家小去淮東軍中為質,以安淮東之心,淮東那就不可能立即解了潭州的兵權,甚至還要寬慰這邊。要是崇國公沒有成龍的氣運,在荊襄與燕胡大戰失利,這日後反而會更依仗潭州,對潭州只會有好處而無壞處。倘若荊襄會戰,淮東再獲大捷,南北之勢也就分明了,大人還有什麼好瞻前顧後的?此兩利之策,可進亦可退,大人不能猶豫啊!」
「我不去袁州,」張佐軍斷然說道,「張家在湘潭說一不二,焉能授制于他人?」
「潭州此時不表態,淮東雖未必能擋燕胡奪荊州,但守住揚子江不成問題,待淮東在江州、廬州的防線穩定後,其出兵打潭州,」顧浩說道,「敢問二公子,潭州兵馬尚不能跟袁州軍爭雄,能擋淮東多少精銳涌來?」
「二弟不去,那我走這一趟吧,」坐在張翰身邊一直沒有吭聲的張翰長子張佐武說道,「如今袁州已失,江寧政令可直入潭州。即使我張家不從,湘、潭、洙、岳諸府的知府、兵備事,又有幾人會真心的跟我們張家綁在一顆樹上?你們就不怕湘潭再出一個周知正?」
張翰輕嘆了一口氣,看向次子的眼神里有一些難掩的失望。他更想將長子佐武留在身邊輔佐軍政,但次子不肯去淮東軍中為質,強扭的瓜不會甜,硬要他去,非但不能緩和與淮東的關系,搞不好生出禍事來,反而不妙,反而長子佐武知機善辨,也沉穩持重。
「那就叫佐武走一趟吧,顧先生也一起去袁州吧,」張翰說道,「張家乃朝廷之臣,外虜入寇、朝廷蒙難,樞密使有召,我張家不能袖手旁觀。你們去袁州,無論崇國公是將他留在軍中,還是叫你去江寧為吏,都要盡心盡力;我們走後,潭州這邊的兵馬會散于諸府……」
「大人明斷。」顧浩說道。此時已是南北爭雄之勢,唯有曹家能在川東守住一隅,其他勢力不知養晦之道,還存貪欲,不過是學黃秉蒿求速敗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