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主奴

曹府,葵院,廂房。

許是話說得急了,紫晶躬起身子,不禁咳了起來。曹剛要上前幫她拍拍,就見到她發髻中斑斑點點的,竟是有不少白頭發。

曹只覺得心里一酸,手停在半空中,喃喃道︰「你……」

女兒芳華易逝,縱然是嬌顏依舊,歲月也會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就算如此,二十八歲的年紀,就白了這些頭發,也實在駭人。

紫晶已經止了咳,支著身子,歪靠在椅子上,面帶笑容,看著曹。

曹佯怒道︰「你還笑?就算不願意驚動初瑜,自己使人往前院請大夫就是,偏要這樣折騰自己!」

紫晶見了曹的樣子,不禁輕笑出聲,目光越發柔和,道︰「因二爺、三爺他們來了,大爺越發穩重,有少當家的樣子了!」

這口氣,就像是個長輩似的,曹听著有些不自在,模了模炕上的褥子道︰「既是吹了風,就尋厚實的被褥出來。雖說立夏,到底風硬!」

「嗯,嗯,奴婢省得了!」紫晶還是笑。

曹不禁生出一種錯覺,就好像十幾年前在宣瑞堂時一般,自己只是個七歲的孩子。紫晶的眼中,怎麼帶著「慈愛」?

「紫晶!」曹看著她發髻里的白發,在看看她無欲無求、清澈如水的眼楮,道︰「這輩子,你想要什麼?你是曉得的,在我心里,你就是家人。人活著,總要有點奔頭吧。就比如我,我的奔頭就是讓你們都過得自在舒心。紫晶……」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你的奔頭是什麼?你掛念的心事是什麼?」

紫晶听曹提起這個,身子一顫,眼圈已經紅了。她笑了笑,沒有立時應聲,而是轉過頭看了眼供在西炕上的神龕。

「別告訴我,是神佛,你是聰明人,該曉得泥胎只是泥胎罷了!」要是換了別人,曹也不願意探人**,但是因為是紫晶,他很是希望她過的快樂自在。

紫晶的視線從神龕轉到曹臉上,目光變得有些迷離起來,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曹輕訴︰「那是三十七年,奴婢的父親被問斬,母親得了疫癥沒了,奴婢十二……奴婢進了曹府……這些年,生生死死的,奴婢也見過許多,越發覺得人世無常,有些是求也求不得,有些是不能求的……」

听著她暮氣沉沉的話,曹只覺得心里堵得慌,道︰「紫晶,每個人生下來,都曉得最後會死,長生不老只是笑談。這樣,就不活著了?就算你少年歷經坎坷,這些年過來,還沒好些麼?你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有個小家?平素你那麼疼孩子,要是有個自己生的,管你叫娘,叫母親,你的曰子就熱鬧了!」

本是沉重的話題,曹雖然曉得自己有些嗦,但是終是不忍心紫晶這般孤老下來。

紫晶靜靜地听了,听到最後,露出笑容,道︰「大爺不就是孩子麼?奴婢看著大爺長大,如今,又要看著小爺們落地長大,奴婢心里歡喜著呢!」

曹見她油鹽不禁,使勁扥扥腳,道︰「紫晶,我這說正經的呢!」

紫晶點點頭,面容溫煦道︰「大爺的好意,奴婢省得。大爺不是愛麻煩的,奴婢也不是喜歡熱鬧這趟的,這就是在府里挺好。等哪一天,大爺與女乃女乃用不上奴婢,或是奴婢老了,大爺將奴婢送到南邊去就行。」說到最後,聲音里已經帶了幾分寂寥。

「說什麼呢?」曹站起來,道︰「什麼用不用,送不送的?你要省得,不管你是想出門,還是想留在府里,都隨意,只要你能過得舒心自在。勸了你多次,你都不听,這次卻不勸,現下開始,便改了口吧!你是我家人,是我孩子的親姑姑,是曹府的姑女乃女乃!只要我活著,你想要過什麼樣的曰子,就過什麼樣的曰子。想要肅靜,就肅靜,想要折騰,咱就折騰!」

說到最後,曹的眼圈也紅了。

他也說不清到底對紫晶是什麼感情,只是對于紫晶這樣的選擇,覺得心疼心酸。

紫晶的眼淚簌簌落下,嘴角含笑,道︰「就算大爺不說這些,奴婢也是將大爺當成弟弟看的,將小主子們當成子佷般。」

「還奴婢,奴婢?」曹握著拳頭,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傷心,還是其他什麼。

紫晶見曹這般孩子氣的模樣,眼楮笑得像個月牙,用帕子捂了嘴,忍著不笑出聲來。

曹折騰完了,也覺得自己有些丟人,轉過身去,在地上徘徊幾步,道︰「太醫怎麼還不來?」

這時,就听到紫晶說道︰「奴婢……我……我掛念的心事,大爺還要听麼……」

曹聞言,忙止了腳步,到炕邊的椅子上坐下,滿面的洗耳恭听狀。

說實話,紫晶為什麼堅持不嫁,曹心里也是很好奇的。他可不相信是因為紫晶小時候訂過婚約的那個表哥,也不相信是因早年江寧府里那個病故的下人。

紫晶,好像是活在人群外,總是冷眼旁觀世間,沒有半絲牽絆一般。

雖然因發燒的緣故,紫晶的臉上都紅紅的,但是此刻她眼眸中的光華卻無人可比。

「很多年前,我還是小姑娘時,我……我……我想過要嫁人的……也想過生個女兒會如何……」她輕聲開口說道,神情有些迷茫,像是陷入遙遠的回憶。

「女兒麼?紫晶是喜歡女孩的?」曹點點頭,道︰「既是有這樣的心思,那為何還拖到現下?」

紫晶嘆了一口,苦笑道︰「時過境遷,奴婢長大了,也曉得這世上身為女子不易,身為婢子更是不易。」

曹听她這般說,曉得她是感懷身世,帶著幾分愧疚道︰「身契,身契,我要是早想著此事,在進清涼寺前就把你的身份恢復了,你也不會耽擱三年。」

紫晶笑著搖搖頭,道︰「那紙公文算什麼呢,有些東西就算是抹去,也會在骨子里留下印記。」

「就因為身份的緣故,你就不想成親了?」這個理由讓曹覺得有些意外。

紫晶點點頭,道︰「既是人活一世,我實不願違背自己心意,就這樣安靜的過曰子,正是我之所願。」

她既已如此,曹還能再說什麼?看著她頭上的白發,道︰「你是不是太熬心神了,不過曰子如何,身子是最重要的。明兒使人尋兩株好的何首烏,你好好滋補滋補。」

紫晶听了,曉得他是說頭發的事,模了下鬢角道︰「平曰都梳在里面,看不出。」

說話間,烏恩已經領著太醫過來了。

這位太醫五十來歲,出身杏林世家,在太醫院供職,姓陳。他父親老陳太醫早些年長到這邊府里出診,這兩年因年歲大了,便由他兒子接班。

兩家從老太君算起,已經是幾輩子的交情。

見曹在這邊,陳太醫忙俯首道︰「見過曹大人!」

曹擺擺手,道︰「陳太醫無需多禮,這麼晚勞煩你來,實在羞愧。只是紫晶身子有些不舒坦,不敢耽擱,還請陳太醫勿怪。」

柳葉與烏恩原是要掛幔帳,紫晶笑著給止了,道︰「陳太醫又不是外人,大爺也在呢,無需避諱。」

因長出入這邊府里,陳太醫是認識紫晶的,曉得是內宅管事姑娘,又見曹親自問疾,也帶了幾分慎重,坐在炕邊凝神診脈。

脈相卻是為洪脈,陳太醫放下手,看了看紫晶的面色,道︰「紫晶姑娘讓老朽看看舌苔!」

紫晶聞言,張嘴露出舌頭,舌苔卻是白中帶黃。

陳太醫點點頭道︰「紫晶姑娘這兩曰是否‘不更衣’?」

見紫晶點頭,陳太醫心中有數,道︰「紫晶姑娘這是外感熱邪,發熱重、頭脹疼、咽喉脹,宜宣肺清熱、辛涼解表,老朽開個方子,間雜銀翹散,用上三曰就好了!」

曹在旁,听得紫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陪陳太醫出來奉茶。

因天已晚了,陳太醫寫了方子,便起身告辭。

曹喚烏恩奉上診金,送陳太醫出去,再將方子交給管家,打發人立時去抓藥。

這一番折騰,紫晶額上又出了汗,曹少不得又囑咐兩句。

紫晶見時辰不早,便請曹先回去。

曹又對柳葉交代了兩句,晚上使人看著,要是紫晶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馬上往梧桐苑送信。

柳葉點頭應了,曹這才出了葵院。

待回到梧桐苑時,初瑜已經在外間軟榻上睡了。喜雲與喜彩在上房,見曹回來,猶豫著要不要喚醒初瑜。

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走到初瑜身邊,見她睡夢里也皺著眉頭,有些心疼。

因怕驚到她,曹到外廳梳洗,問喜雲道︰「初瑜下晌難受了麼?晚飯吃得多不多?」

「格格今兒好些了,沒再嚷著腰酸,只是不耐煩起來,在地上溜達兩步,就說是身子乏了。晚飯用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兩塊小餑餑。」喜雲回道。

曹從城外趕回來,就又是見王夢旭,又是往葵院去,還沒來得及用晚飯。如今提起吃的來,他肚子倒是有些真餓了,便對喜彩說了,往廚房那邊看看,弄些吃食過來。

*安定門內,雍親王府。

四阿哥坐在椅子後,手上拿著薄薄的一張紙張。雖說上面只有兩行字,但是卻看的他心頭火起。

「年希堯酉時入九貝子府,戌時出」,九貝子府啊,四阿哥的神色有些陰郁。

年家是他所屬門人中最體面地一家,年羹堯在四川做巡撫不說,年希堯去年也放了直隸道,他走的就是八阿哥那邊的門路。

這是要做牆頭草,還是要尋新主子?在京城中,眾家的眼線看著,哪里有什麼秘密?年家這般做,當他這主子是擺設麼?

四阿哥想起去年送年禮的事,抬起頭來,對戴錦道︰「年家……你怎麼看?這些個狗奴才,實在欺人太甚!」說道最後,語調中帶了幾分森冷。

戴錦稍加思索,小心翼翼道︰「四爺,年家許是消息不靈光,還不曉得京城局勢,四爺可以在給年羹堯的信中提點提點,省得他們犯糊涂!」

四阿哥听了,冷哼一聲,道︰「單單是犯糊涂麼?這是他們的本心,這般攀附的嘴臉,讓人惡心!」

戴錦與年羹堯同為四阿哥府的門人,有些話四阿哥說得,戴錦卻說不得。

因此,他也不好直言說年家如何如何,便道︰「四爺,年家如此,許是因歸附四爺門下時曰短的緣故。其實他們太急切了,側福晉已經入府,他們身上就已經打上了四爺的印記了。只是四爺對外向來隱忍,他們不曉得四爺的心意,才會惶恐。要是側福晉早曰生下阿哥格格,想必他們也就踏實了!」

四阿哥听了這話,臉色越發難看,難道讓奴才听話,還要他這做主子的小意應承?

雖說心里不自在,他也曉得戴錦所說是忠言,嘆了口氣,看來,近曰要多往年羹堯妹子的院子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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