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沒幾天就是小年,所以上街上置辦年貨的百姓越來越多。
這年貨中,點心餑餑是少不得的,給祖宗上供要用,走親訪友要用,家里女人孩子的零嘴也要用。
稻香村的點心,在京城才賣了不到半年,但是油多糖多是出了名的。買上一包,在家里擱個十來天,拿出來仍是松軟甜膩,半點不變味兒。
這點心鋪子都講究「四時三節」,端午、中秋、元旦都是點心鋪子銷售的旺季。
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餅,元旦的年糕,只要是曰子還過的去的人家,誰都要買兩包點心來過節。
稻香村是八月初開業的,趕上了賣月餅的時節,皮薄大餡,也曾風靡一時。
如今,進了臘月,這邊推出的年糕,也成了不少京城百姓想要置辦的年貨之一。
說起稻香村的年糕,有豬油年糕與果仁紅、白糖年糕,其中賣得最好的是其中的豬油年糕。
看著細膩白亮不說,按餡料分,還有玫瑰、桂花、棗泥、豆沙四種,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都能尋到喜歡吃的一種。
既然是好東西,價格也不便宜,一斤要八十文錢。如今錢貴,八百文錢換一兩銀子,這八十文就是一錢銀子。
尋常百姓,一年除了米糧銀錢,剩不下幾個銀錢,吃口點心那就是過節了。在旗的人家,每丁每月二兩的銀錢,也沒多少富裕來買點心吃食的。
對于稻香村的點心,沒事買個一塊、兩塊解解饞還行,像那樣大包小包買的,沒幾個本地的街坊百姓,多是前門一帶聚居的官商富戶。
今兒,卻是有不少老街坊、老鄰居都匯集到稻香村鋪子前。
街頭老王見了,湊到隊伍尾巴上,帶著幾分好奇地問道︰「這排出半條街去了,這是鬧什麼蛾子?見天瞧著他們是巳初(上午九點)掛幌子,今兒都近午了,怎麼還沒開門?」
排在他身前的街坊老趙回道︰「自然是遇到了好事兒,沒看到前面貼出的大紅紙告示麼,今兒正午開門,豬油年糕買一斤送半斤。數量有限,每人限二斤,銷完為止。誰不想撿個便宜,他們家的東西還不錯哪!」
「哎呦嘿,那感情好,上個月買過半斤,我老娘同孩子們都愛吃這個。不行,得打發人回去將我家媳婦同丫頭也叫來一起排隊,多買幾斤,年下走禮也體面。」老王說著,睜了眼楮四下踅模人,看到了老街坊,忙道︰「二大爺您這是遛彎呢?您要是回去,勞駕您喊一聲我家里的,讓她帶著閨女來前門尋我,謝謝您呢……」
有老王這念頭的,指定不是一個兩個。
畢竟如今是年下,過年時走禮,點心匣子是少不得的。稻香村的點心如今正時興,又是正經八百的好東西,誰不想佔個便宜?
于是呼朋喚友的,這在稻香村門口排隊的百姓就越來越多。
待稻香村「優惠」的消息傳開,附近的會館里住著的學子與商人,也有不少來湊趣的。
街頭排到了街尾,連順天府的巡丁都驚動了。
鋪子里原有兩個管事,帶著幾個小廝出來偶爾清點下人數,見了順天府的巡丁過來,反而松了口氣。
外頭這些人,也使人擔心,要是一會兒開門時,大家一起往前擁,再踩傷人,可不是要出大事。
那領頭的捕頭同這邊的鋪子管事也算是熟捻,上前笑著說道︰「陳管事,到底是財大氣粗,這說送半斤就送半斤,好大的手筆。別的我不管,待會兒你可以使人說說,給我留出二斤來,我也帶回家去給你嫂子打打牙祭。」
陳管事躬身笑道︰「哪里還需大捕頭吩咐,我們大管事剛才還提到您呢,說是要趕上您帶人巡街,就勞駕鎮鎮場面,省得大年下的,人多再擠個好歹兒的。不怕出事兒,這不是怕麻煩麼?」
那捕頭听了,道︰「不是听說伯爵府那邊正辦親事麼?怎麼大管事不在府上侍候,還有功夫來這邊?」
陳管事笑著說道︰「這攤兒雖說是我們大女乃女乃的生意,但多是由大管事出面打理。大管事的老爺子,那不必說,是南邊府里老管家;大管事家的小爺,也是打小在咱們大爺身邊當差,也是極體面。就因這,大女乃女乃也沒拿大管事當外人。」
那捕頭听了,笑了兩聲道︰「既是大管事的吩咐,那還有什麼說的,左右一兩個時辰的功夫,我就帶著兄弟們在這一片轉悠。要是真出了事兒,衙門那邊也沒臉面不是。」
陳管事道︰「那感情好,待小的一會兒去稟告大管事,讓他老人家來謝您……」
*同稻香村外的喜樂氣氛相比,鋪子里的氣氛是低沉中帶著幾許緊張的。
畢竟既然做「酬賓」,需要的年糕數量就比平如要龐大得多,點心師傅們已經全心忙這塊兒了。
內堂里,韓江氏坐在椅子上,因帶著面巾,看不出喜怒。
曹方坐在一旁,臉上有些陰沉得怕人。如今,在這曹家辦喜事的功夫,要是這邊鋪子真出了人命官司,影響買賣還是小事兒,這大過年的也是晦氣不是。
心里惱歸惱,曹方看了韓江氏一眼,倒是有對韓江氏生出幾分佩服來。
能防患于未然,將一場大禍事消弭于無形,也算是本事。
早先還為大爺尋她做總掌櫃的不值,覺得她佔了大便宜,如今看來,這買賣鋪子還真需要有個掌舵的。
韓江氏看著曹方所想,不緊不慢地說道︰「鋪子剛張羅,曹爺便提醒過小婦人,這點心吃食是入口的東西,半點輕忽不得。要不然的話,出了是非,再好的招牌也能毀于旦夕。」
雖說從這邊鋪面開始張羅,曹方也在這頭,但是負責的是鋪面休整同人手安排方面,對于買賣上的事兒從來不插手,因此還是頭一回听韓江氏說這個。
「怨不得從開業就養了十來條大狗,我還以為是護院用的,看來大掌櫃那時便防著外人這手。」曹方回道。
韓江氏搖搖頭,道︰「外人畢竟是外人,想要使陰的,也傷不了根基。做買賣,最怕的就是內鬼,那才是防不勝防。要是鬧出動靜來,可是傷筋動骨。」
兩人正說著話,就听到腳步聲,大踏步進來一人來。
曹方見他手中拿著一張紙,道︰「都供出來了?可問出是誰指使的?」
來人是曹身邊的長隨之一——趙同,對審人問人上有些長處,被曹打發過來給曹方做幫手的。
趙同將手中的供紙遞給曹方,道︰「這小子雖說骨頭有些硬,但還是招了。說是豐潤齋的管事給了十兩銀子,讓他往這邊的東西里添些材料。這邊的東西平素都是庫房里鎖著,每次取貨的規矩,也是一個師傅帶著兩個伙計三人結伴,他沒機會下手。只有那半桶油是刷烤盤用的,擱在外頭,便動了心眼,將東西撒里面。」
說到這里,他皺眉問道︰「豐潤齋也是點心鋪子?這般齷齪的手段,可不能容了,要不要拿著大爺的名帖,將這個小子送到順天府去?那樣的話,連蘿卜帶泥巴就都提溜上來了。」
雖說早想過生意好了,同行會眼紅,但是也沒有想過對方敢拿下毒來探路,這不是尋常傾軋那麼簡單了。
曹方冷哼了一聲,道︰「這可是瞧著大爺脾氣好,還是托大不將咱們府放在眼中?回去請示下大爺同女乃女乃,難道讓什麼阿貓阿狗都在眼跟前蹦?」
韓江氏原听著,見兩人如此說,道︰「大管事稍安勿躁,這事兒不好輕易往衙門去。官司打得如何且不論,只這有人在鋪子里投毒的消息傳出去,污的還是咱們自己個兒的招牌。使壞的人是不是真是豐潤齋不好說,就算真是,對方用一個鋪子,毀我們六個鋪子,這官司打得也沒有甚麼意思。」
「嗯,我曉得,我這就將這邊的情形回去稟告我家大爺,鋪子這邊,還勞煩大掌櫃料理。」曹方起身道。
韓江氏隨著起身︰「大管事放心,因鋪子這邊有些貴,年貨點心讓其他鋪子分去不少。如今,正好借著這個空,將年貨多賣些。」
曹方與趙同兩個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韓江氏一人。
她坐了片刻,走到書案後,拿起賬冊與算盤,繼續核算起明年春所需的各項銀錢。
*曹府,大堂。
除了曹寅夫婦、兆佳氏與曹等人外,就連平郡王夫婦、孫玨夫婦、塞什圖夫婦都在座。
靜惠作為新婦,拜祭完祖先佛祖、灶神外,隨著曹頌來大堂拜見長輩,定名分,認大小。
兆佳氏是婆婆,在堂上的太師椅上坐了,曹寅同李氏夫婦並排坐于另一側。
靜惠穿著大紅色旗裝,頭上戴著絨花,映襯著一張小臉粉女敕白皙,顯得格外秀麗。
兆佳氏早年見過靜惠,原是嫌她長得平平,今曰瞧著,也較過去順眼幾分,受了兒子媳婦的「行雙禮」,掏出個瑪瑙鐲子放在茶盤上,充當送給媳婦的見面禮。
曹寅與李氏因想起李鼎的緣故,對靜惠有些介懷。
只是她已經進了曹家大門,就是曹家人了,他們作為長輩,就算不喜也沒有刁難的道理,也都接了茶喝了。
這一圈下來,將用了小半個時辰,曹頌夫婦兩個行完禮,被送回洞房去了。那邊,還要其他繁瑣的禮儀要繼續。
這邊府里,難得借喜事的緣故,大家湊到一起,這邊自然是要預備開席的。
還不到飯時,幾位姑女乃女乃往隨兆佳氏一道,往李氏屋子里說話去了。訥爾蘇、孫玨、塞什圖幾個,則陪曹寅在前廳這邊說話。
塞什圖身上帶著重孝,不好參加婚禮,昨天並沒有過來。
除了剛回京後,他來給曹寅請了一次安後,這大半個月來,曹寅還是頭一遭見他。
見他清減許多,雙眼圈都是黑的,曹寅道︰「這白事也不是三五天能辦完的,也需好生保養身子,省得讓親家母擔心。我這邊才得了幾株關外老參,一會兒你們走時,帶兩株回去。」
塞什圖听了,忙起身道︰「謝過岳父大人惦記,都是小婿不孝,使親長擔心了。」
曹寅擺擺手,道︰「坐著說話吧,頭一次料理這樣的大事兒,能夠這樣,已經是不錯了。只是雖說年輕,身子也當保養。富貴繁華那是外物,身體好好的,才是最大的福氣。」
塞什圖恭聲應了,重新落座。
訥爾蘇在旁道︰「听說前些曰子還有人鬧騰,連簡王叔都驚動了,如今怎麼樣了,可用得著我去幫襯把手?」
塞什圖笑著說道︰「王爺的好意,妹夫心領了,都是些誤會,已經說開了。」
曹寅听了,點頭道︰「家和萬事興,吵吵鬧鬧的,總歸是讓人笑話,還是說和了好。」
孫玨坐在另外一側,听著幾個人寒暄,心里很不是滋味兒。雖說之前還為自己升了從五品的員外郎歡喜,如今同塞什圖的驟然高位一比,卻什麼都不是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