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一。
按照每年的慣例,康熙先是率諸位、貝勒、貝子、國公、內大臣、大學士、侍衛等,詣皇太後宮行禮。隨後,御駕至太和殿,舉行新年的首次大朝會。
親王以下文武官員、外藩王及使臣等,上表朝賀,停止筵宴。
接下來,是順天府進春。
一套大禮儀下來,將到巳初(上午九點),曹寅父子才從宮里回來。
李氏與初瑜婆媳已經穿戴一新,梳著兩把頭,穿著旗裝,頭上遍插珠翠,看著甚是精神利索。
初瑜發髻上的兩只蝴蝶玉簪甚是華麗,上面是玉色的蝴蝶,底下是玉花、翡翠葉形。蝴蝶、花、葉中間都點綴了紅寶石,看著很是鮮亮。
再呼應頭上別的石榴絨花,看著整個人喜氣不少,曹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初瑜以為丈夫看的是頭上的簪子,小聲道︰「是太太早上給的……」
有一句話,她卻是咽在肚子里沒有說,那就是這簪子也是內造之物。金瓖珠玉寶石,隱隱地有幾分皇家氣派。
曹見母親與妻子關系融洽,心里甚是高興,低聲道︰「母親真是疼你這媳婦啊,小心姐姐與三妹妹曉得了,埋怨母親偏心。」
初瑜只是笑,沒有應聲。
曹寅坐在炕上,同李氏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時而轉過頭來,逗弄炕上玩耍的兩個孫子幾句。
李氏端坐在另一側,嘴里同丈夫應答著,一手搖著天慧的搖車,一邊瞄了瞄地上的座鐘兩眼。
說話間,就听到廊下丫鬟道︰「啟稟老爺、太太,東府幾位爺、姑娘、女乃女乃來了!」
曹寅聞言,「咳」一聲,正了身子,道︰「進來吧!」
隨著說話聲,曹頌帶著兄弟、妹妹、媳婦、弟婦一干人等進了屋子,站了半地。
眾人見了曹寅與李氏,卻是沒有急著拜年,而是口稱「大伯」、「伯娘」地俯首站了。
曹寅點了點頭,問曹頌道︰「你母親怎地沒過來?」
曹頌低頭道︰「回大伯父,母親身子有些不舒坦,剛喝了藥發汗,所以沒出來。」
曹寅與李氏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無奈,卻也是並不意外。
夫妻兩個起身,點供上香。
闔家上下,向西牆供奉的「祖宗板子」行了一跪三叩之禮。就連襁褓中的天慧,也由初瑜抱著執禮了。
禮畢,曹寅夫婦兩個重新落座,曹頌等人才齊刷刷地跪下,叩頭拜年。
不外「吉祥如意」、「壽比南山」這樣的吉祥話,李氏拿著早已預備好的荷包,里面裝著各色金銀錁子,笑著依次遞給佷兒、佷媳婦兒、佷女手中。
曹頌等人起身,又給曹夫婦拜年。
因是平輩之間,倒是不需要跪禮了。
初瑜也是帶著笑意,將已經預備好的荷包,遞到眾人手中。
這個時候,有個不成文的禮節,就是官員們元旦互相拜年。不過是為了逢迎上司、連絡同僚罷了。
基本上都是置辦宴飲,官員都齊聚團拜。
曹與曹頌兩個都有職在身,也要出去「團拜」的。不過在那之前,曹還需要同初瑜兩個帶著孩子往東府給兆佳氏拜年。
給兆佳氏拜年後,曹要往岳父家拜年,然後去參加太僕寺與侍衛處的「團拜」。其他的親戚朋友,則是排在初二以後。
不只曹與曹頌兩個要出門,就是曹碩幾個小的,也都穿戴一新要出門。
曹碩是要往岳父家,曹項與曹頫去外祖父家、舅舅家,兆佳府與侍郎府兩處都要到的,其他的親戚朋友則可以排在初二以後。
曹頌與曹碩兩個是新女婿,今年頭一遭給岳父家拜年。李氏這邊,少不得叮囑幾句,又問了問禮物預備的如何,什麼的。
曹寅前腳兒接受完佷子們的拜年,後腳兒二門就有人傳話,平郡王訥爾蘇、三姑爺塞什圖來給曹寅夫婦拜年了。
曹寅與李氏一道到前院,接受了女婿們的拜年。
因王府與公府那邊事情多,訥爾蘇與塞什圖也沒有久留,走了個過場,就匆匆離去了。訥爾蘇往母族親眷家去了,塞什圖少不得再到東府打個過場,才離去。
女婿們走後,曹寅便換上吉服,出府去參加宴飲去了。有禮部的,有江浙會館的,還有正白旗的。
一天的功夫,要跑好幾個地上,時間也是緊巴巴的。
少一時,曹寅同佷子們先出門,曹也同初瑜帶著孩子們往東府拜年去了。靜惠與如慧妯娌兩個,卻是被李氏留下來說話。
李氏是不放心兆佳氏,怕她心里置氣,在曹夫婦過去拜年時說出什麼難听的了。
就算是晚輩,沒有頂撞長輩的道理,但是要是在新媳婦面前的話,也怕曹與初瑜兩個臉上擱不住,越鬧越僵。
人少些,就算有口角,也不當鬧大發了,讓新媳婦笑話。
李氏叫兩人坐了,又使丫鬟送來點心吃食,笑著對她們說道︰「大過年的,也不能出門子,怪悶乏的,得空便來這邊院子里坐。新媳婦不容易呢,早年我剛嫁給老爺時,也是帶著幾分忐忑。熬了這些年,才算是過來了。」
年下習俗,講究「忌門」,就是過年時,初一到初五,誰家里來了婦女或小姑娘,那就是沖撞了喜慶,一年就要不吉利。
大過年的,男人雖說四處拜年,女子卻是要被束到初六「忌門」結束,才能走親訪友。所以,李氏才對兩個佷媳婦兒說悶乏。
像靜惠、如慧來這邊府,初瑜帶著孩子去東府,這還算是自家內,不算是串門子,因此沒有那些個忌諱。
靜惠只是笑著听著,如慧抬起頭來,看了看李氏的面容,又看了看她搭在炕桌上白皙的右手,贊道︰「不是佷媳婦兒奉承,大太太好年輕呢,想來是省心的,不比我姑……」說到這里,調皮的吐吐舌頭,笑了兩聲,繼續道︰「不比我們太太,看著好像甚是糟心。」
進門不到十天,如慧改口還有些不便。
雖說如慧說得直白,但是卻也帶著幾分真是所想。
李氏嘆了口氣,道︰「你們年數還輕,不曉得做父母的難處。等過兩年,你們添了兒女,就曉得了,那可是不完的心。你們太太比我有福氣,兒女多,所以思量的多些,需要的心也多些。你們做媳婦的,即使進了門,還要恪守孝道才是。」說到最後,話音中已經添了幾分正色。
靜惠與如慧忙站起身來,束手應了。
這邊李氏淳淳教導,東府的兆佳氏,看著曹、初瑜一家,臉上都能刮下白霜來。
不過是個儀式罷了,左右為的是不失禮。
曹與初瑜兩個也只做未見,曹牽了天佑與恆生兩個,初瑜抱著天慧,一起拜年。
天佑與恆生還帶著幾分不自在,但是來時,曹與初瑜已經哄了一路,也肯安分听話。
兆佳氏穿著藍色旗裝,頭上雖說沒帶絨花、珠翠等物,但是也是好幾支素金簪子。雖說臉上覆著粉,但是仍是隱隱地露出疲態,想來是休息不足的緣故。
塞什圖前腳才走,她正在炕上思量著這國公府的爵位傳到女婿身上,到底是什麼品級,往後外孫子就是小公爺了。
別的不說,這「抓周」禮她卻是不能預備的少了。
雖說曹頤同李氏親,待她只是平平,但是她才是孩子正經的外祖母,這個誰也改不了。
听說親家太太那邊因兒子過繼的緣故,不願搬到國公府去做老封君,還留在舊宅里。那往後,要是兩家走動,她可是正經的親家太太……想著與庶女不尷不尬的關系,兆佳氏扶著額頭,心里也有些直迷糊。
難道自己個兒真錯了?這保不齊誰是個有福氣的。不過,話說回來,要是當初三姑娘就這麼被認回二房,八成是要在南邊做親的,哪里還能到京里做國公夫人?
這樣說起來,她當年的冷情,也算是成就了庶女。這樣想著,兆佳氏的心里就熨帖不少,舒坦了許多。
看著曹一家人來拜年,她牽了牽嘴角,想要譏諷兩句。說起來,三姑娘不親二房親長房,也有曹這個哥哥縱著的緣故。
不過,看著曹笑容寡淡、眼神清明,她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她心里也是嘀咕,大過年的,這是來拜年來,還是來做什麼?
為何使人覺得這小兩口恭敬有余,親近不足,透著幾分疏離。莫非,真是為了她打了恆生的緣故惱了,心里埋怨她這個嬸子?
這也委實太沒度量了些,身為晚輩,怎麼能如此?
她「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里的痰,沖侍立在側的綠菊點了點頭。
綠菊將準備好的荷包用托盤送上前,兆佳氏這才伸手,虛扶曹與初瑜道︰「都起來坐吧,難為你們,還能過來瞧瞧我!」說話間,掃了曹腳邊的恆生一眼,皺了皺眉。
曹與初瑜禮數到了,也懶得計較兆佳氏的陰陽怪氣,待兆佳氏的荷包送出,便起身告辭出來。
兆佳氏原還想要再白扯兩句,話卻是被堵到嗓子眼里,不得機會說。
在他們走後,兆佳氏少不得要了一袋煙,跟身邊的兩個丫頭嘮叨一番。
不說曹家幾個小的,往岳家的岳父家,往母家的母家,曹寅已經是騎著馬,到了西單牌樓這邊的酒樓。
禮部的「團拜」酒會,就定在這邊。
兩位尚書、四個侍郎,下邊的司官也盡數到場。除了禮部上下官員,開席前,竟還有位大人物翩然而至。
那就是分管禮部事務的兩位阿哥之中的三阿哥,穿著常服,滿面溫煦地同禮部諸人打著招呼。
到曹寅時,三阿哥顯得格外熱絡些,笑著說道︰「還記得曹大人早年未出京時,曾教導過本王騎射。同其他阿哥相比,本王臂力不足,曹大人還曾專門為本王做了腕帶。如今想起,已經是過去將三十多年矣。」說到最後,頗為感觸地搖了搖頭。
曹寅面上陪著笑,心里也卻感嘆不已,莫非,三阿哥沒見八阿哥的前車之鑒,還想弄籠絡人心這一套?
酒樓外,幾個人影陸續散去……*安定門外,雍親王府。
听說四阿哥回府,戴錦頗為納罕,迎了出來,帶著幾分疑惑道︰「四爺,您早上不是說打佟府回來,要往西單牌樓那邊去麼?」
四阿哥擺擺手,道︰「我原想著大年下的,看看戶部的諸位大人,不過路上得了消息,三阿哥也往那邊去了。還是避避嫌疑的好,沒地為了一頓飯,再驚動了皇阿瑪。」
戴錦听出四阿哥的話中之意,要是阿哥們都往六部官員的酒宴湊,少不得又引起有心人的關注,使得萬歲爺顧忌。
現下,聖心未明,實不是拉攏人心的時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