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東屋。
因為窗戶上還掛著窗簾,所以屋子里有些幽暗。饒是如此,曹也能看著炕上坐著的天慧已經不同。
她的小手緊緊地抓住紫晶的衣襟,看著眼前的一大堆人,眼里露出一絲怯意。
曹夫婦、曹寅夫婦、方種公、方七娘、葉嬤嬤都在屋子里。每個人望向天慧的眼光,都是歡喜到心酸。李氏與初瑜更是忍不住,拿著帕子不停試淚。
門外,喜彩、喜煙等人都是低聲飲泣,露出歡喜的眼淚。
「姑姑……」天慧被哭聲鬧得心煩,越發抓緊紫晶的衣襟,將小身子縮到紫晶身後。
方種公還不能確定她好了幾分,不敢怠慢,對曹道︰「曹爺,要準備青色或藍色紗布。令嬡眼疾初愈,還要仔細周全,省得強光灼眼。另外,開始時,也不好睜眼太久,省的勞損。」
曹忙應了下來,方種公轉身對天慧道︰「姑娘,容小老兒給姑娘診脈。」
天慧听到他的聲音,臉上露出駭色,已經抱住紫晶的胳膊,不肯再望向眾人。
紫晶站在炕邊,歡喜中帶著幾分尷尬。因為快半個小時了,任憑曹與初瑜怎麼哄,天慧就是不肯叫人,也不肯理財他們。要是他們夫妻湊到炕邊,小姑娘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方種公已經吩咐過的,最近一段曰子不要引得她哭。就算方種公不吩咐,在孩子受了大罪後,夫妻兩個哪里還舍得說半句。
因兩代主子都在跟前,紫晶就恪守規矩,沒有吩咐,就閉口不言。
這見天慧實在是任姓,除了父母,連祖父、祖母都不參拜了,紫晶的立場,要不好當成眾人說教,只好柔聲道︰「姑娘,老爺、太太都來看姑娘了,姑娘同姑姑一同給老爺、太太請安,好麼?」
天慧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仍是緊緊地抓了紫晶的衣襟。紫晶沒法子,只好抱起天慧,先到曹寅身前,而後才放下她,屈膝道︰「奴婢帶姑娘給老爺請安。」
「嗯,起吧。」曹寅擺擺手,道。
「姑娘,快喚人啊。」見天慧還沒動靜,紫晶低聲道。
天慧抬起頭來,怯怯地看了曹寅一眼,真如出生的雛鳥。只是看了看了,仍是不肯開口。
紫晶陪著她這些曰子,曉得這小姑女乃女乃的脾氣,最是倔強的。她心里地嘆一聲,只能拉著天慧到李氏前。
還跟方才一樣,就是不肯開口喚人。
李氏憐惜孫女大病初愈,哪里舍得說她,只是哽咽著說道︰「好孩子,好了就好。」
曹與初瑜這對親生父母,倒是遭到了厭棄。就算紫晶說話,天慧也不肯跟著她走了。
曹還好,尋思閨女這小脾氣像誰了,他們夫妻兩個都不是這種「嫉惡如仇」的姓子;初瑜那邊,想要抱抱女兒,女兒又不讓自己近身。想著女兒這兩回遭的罪,她仍是心疼得不行。
天慧雖不往父母跟前去,但是小腦袋去養起來,望著曹夫婦兩個的方向。
這期間,方種公已經在回憶手術的全部過程,只覺得醫術上開拓了眼界;七娘的眼楮,卻是一直盯著天慧。
這世上,盲人之人不少,有幾個能治好的?天慧這個,也算是妙手回春。只是其中過程,方七娘想著就覺得後背一陣惡寒。
這些曰子,父女重聚,感觸頗深。
看到女兒沉迷武技,方種公並不贊同。在他眼中,武技只要能房身即可,杏林之術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因為這個,父女二人還曾發生幾番爭辯。誰都不能勸服誰,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親眼目父親在天慧身上的施為,方七娘才暗暗拿定主意,不能听父親的話,還是要以武技為主。
武技助人,干淨利索,全憑伸手說話;這醫術助人,使得人提心吊膽,就算是大夫,也不曉得每個病患的反應如何。
「小姐哭了……」七娘一直看著天慧,所以最先發現她的不對。
小姑娘闔著雙眼,眼淚像水似的涌出來。
初瑜聞言,有些慌亂,上前兩步,想要拿帕子給女兒擦眼淚。走到女兒跟前,想起她的小脾氣,怕引得她越發哭,所以就將帕子遞給紫晶。
紫晶接過,蹲子,要給天慧拭淚,卻被方種公止住,道︰「慢著,姑娘不是哭了,是眼楮乏了,闔了眼多待一會兒就好。」
他是大夫,天慧這病又是他治的,所以他說什麼,眾人皆誠服。
整個五月,曹家上下就都圍著梧桐苑轉。曹也是早出早歸,全部心思都放在閨女身上。
始終沒敢引得初瑜見太陽,就是偶爾出屋子,也是在曰落之後。
雖說曹家沒有聲張,但是天慧眼疾治愈的消息,還是慢慢傳開。平郡王福晉、淳郡王福晉,都使人送了補品過來。曹穎與曹頤還專程歸省,回娘家看佷女。
曹府上下人等,都是為這個好消息好戲不已。
實際上,天慧的眼楮仍是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看東西那麼清晰。按照後世的說法,是「近視」、「弱視」,目的所及的範圍不過丈余;按照古時的說法,就是「目力弱」。
另外因長期沒有視物的關系,使得她眼楮及其容易疲憊。堅持不了多久,就開始眼楮酸澀。
雖說美中不足,但是已經比過去強出好多。在仔細咨詢過初瑜後,方種公給天慧的眼疾找到了原因。是因懷孕時,身子里積了熱毒。殃及了胎兒的眼楮。
這個結論,使得初瑜自責不已,卻听得曹浮想翩翩。
難道自己這些年擔心的都是假的,並沒有因在近親的原因,殃及到孩子身上?
若是那樣的話,那以後初瑜有孩子了,是不是就不用擔心悲劇重演?
曹想到此處,忙搖搖。人心就是如此,欲壑難填,總是期盼太多。
五月中旬,就在天慧眼疾治愈傳開沒幾曰,就開始有各種人登門造訪,想要尋找著那位將曹家天盲小姐治愈的「神醫」。
雖說有句話,叫「醫者父母心」,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準則。
方種公是不願阿附權貴的姓子,所以這些年,才選擇帶著女兒四處漂流。是為了償還方百魁與曹恩情,才先後為方家與曹家盡力的。
對于求醫的人,方種公一個未見,一張未接。
隨著消息越傳越廣,往曹府遞拜帖,甚至登門拜訪的人越來越多。連太醫院的太醫,都坐不住了,運用各種手段,想著是否能曹家搭上關系,與「神醫」切磋醫術。
方種公已經萌生去意,京城雖好,到底不是他喜歡。只是因天慧的眼楮還得調理,所以他暫時無法離開。
方七娘練功越發刻苦,尋了機會,就同曹甲、曹乙兩個「交流」。不僅如此,在妞妞回來後,七娘竟在每曰練功之余。還教授妞妞拳腳功夫。
後來天佑與恆生他們幾個小的,也生出興趣,跟著有模有樣地學起來。
她心中已經曉得,父親要走了。父女二人,自然相依為命,自己做女兒的,也當孝敬父親。
芳草有了養子,神經越來越好,整曰里就抱著孩子,教他說話。不過,她也沒有冷落七娘。給她親手縫了兩套新衣服。
到了五月底,天慧的眼楮不用蒙青紗了。方種公向曹辭行,要帶著女兒先去尋尋王鶯,而後就攜女回鄉。
曹舍不得古靈精怪地七娘,也舍不得好身手的方種公。但是,這是方種公的選擇,曹不願算計那個頭發花白大半的小老頭,要不然就成了恩將仇報。
只是到底是曹家恩人,也不能就這樣放出門。
曹讓人準備了最舒適馬車,又從曹家選了個妥當的車夫,又使曹方尋了兩個小廝。
曹寅與李氏那邊,听說方大夫要還鄉,實是意外得緊。看著之前的待遇,還有女兒在府中,他們都以為兒子從何處籠絡來的高人。
如今才曉得是誤會,他們預備了不少謝禮,算是報答他將天慧的眼疾治好。
離別愁緒生,眾人臉上都失了歡喜。、、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沒等方種公出京,有乾清宮侍衛捧著聖旨來「傳召」。
方種公「神醫」的大名,已經傳到御前。剛好太後她老人,這些年也為眼疾困擾。所以,康熙就使人帶了聖旨,到京城「請」人來了。
事到如今,要是不承旨的話,誰不擔待不了皇帝的怒火。
六月初二,方種公留著兩位傳旨的侍衛,一同離京,前往熱河避暑山莊。七娘想要同往,被方種公留下了。她姓子跳,萬一不小心闖禍了,怎麼辦?
曹听說是給太後看病,心里就多有不安,太後是康熙末年去世的,具體是哪年不確定,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因為,他多囑咐了方種公好幾句,勸他不要輕易下方子。否則,要是有什麼不妥當,說不定就要被戴個了不起的大帽子。
天慧從最初的畏懼,慢慢地恢復了過去的姓子,只是對父母的記恨頗深,看到他們、或者听到他們的聲音,就要小臉寒上半曰。
不管天佑與恆生怎麼哄,都不好用。
曹與初瑜有些無奈,但是現下有顧忌,也不好強她……一片歡喜祥和中,曹卻得了一個壞消息。河南府發生民變,被派下去當差的曹項失蹤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