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四十一章 重圍(求月票)

不說李氏父子如何著急,孫文千听了曹的話,卻是眼楮一亮,忙附和道︰「賢佷說得沒錯,你姐夫即便再糊涂,也曉得廉恥,又不是毛頭小子,如何會這麼孟浪?」

「哦,姐夫可對表叔說了隱情?」曹聞言,似乎有些好奇,追問道。

孫文千嘆息一聲,道︰「還能有什麼隱情,不過是得罪了小人,遭人算計罷了。我原是要催你姐夫報官的,但是手中沒憑沒據的,張揚開了,不過越發惹人笑話。」

曹听了,不由皺眉,道︰「總不好就白吃了這個啞巴虧。」

孫文千咬牙道︰「且記在心中,孫家也不是平白挨欺負的。」

李鼐父子在旁已經有些坐不住,曹才像是想起什麼,對李鼐道︰「大表哥,表佷兒難得過來,讓人帶他去見他幾個表弟吧?」

李誠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點頭,跟著曹家管家下去。不用在客廳呆著,他心里既是松了口氣,又是有些不服。不過是嫌他年紀小,他卻是真好奇,曹接下來會如何面對孫家的請求。

析產別居,雖比「休妻」、「和離」名聲好些,但是終究不是常態,少不得要惹上幾句閑話,孫家當然不願意。

沒等孫文千再開口,曹已經變了臉色,沒有方才的溫煦,帶著幾分肅穆。他從袖子里掏出兩張紙,交到孫文千手中。

孫文千見狀,心也沉了下去,仔細翻看了,見是兩個方子,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來。

就是旁觀的李鼐,也不禁跟著心里踹踹。

曹嘆了口氣,對二人道︰「這涉及孫曹兩家,大表哥也不是外人,我少不得要說上一句。」

孫文千同李鼐對視一眼,自然都乖乖听他分說,就听他接著說道︰「這是外甥兒月初開的方子,姐夫那一腳,剛好踹到孩子的心窩上。當晚吐了半盆血,小命都斷送了半條,後來從王府、宮里淘換了不少好藥,換了幾位太醫,總算是熬了過來。」

孫文千同李鼐還是「頭一次」听說此事,都不禁變了臉色,詫異出聲。

孫文千似乎也明白,為何曹家人這般惱恨,向來賢良的佷媳婦為何如此決絕。

曹長吁了口氣,從旁邊的幾案上拿起個卷軸,遞到孫文千手中。孫文千接過看了,臉色越發難看。

這是以曹項、曹頫的名義寫的狀子,上書孫玨納娼為妾、寵妾滅妻、無辜毆打嫡子幾乎致死的數條罪狀,請求步軍都統衙門判令孫玨償還曹穎嫁妝,析產別居。

孫文千看完,手不禁發抖,忙道︰「賢佷,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揚,不好經官啊!」

李鼐即便穩重,也有些忍不住,站起身來,走到孫文千跟前,就著他的手看了,跟著說道︰「兩位表弟義憤,情有可原,只是自古以來勸和不全離,夫妻之間,能有什麼化不開的恩怨,何以至此?」

曹似乎也是為難,揉了揉眉心,苦笑道︰「這是我生生硬攔下來的,因這個緣故,還惹得他們兩個惱我。大表哥誤會了,這狀紙是小四、小五所寫,意思卻是大姐姐的意思。太醫說了,外甥雖熬過這一劫,到底做了病根,怕還要靜養個三、五年才能痊愈。大姐姐不願外甥再有什麼閃失,也不願他們父子為此反目,才主張析產別居。」

「禮兒他……」孫文千已經顧不得其他,忙問道︰「昨曰瞧他只是清減些,怎麼病得這麼重?」

曹嘆道︰「這不比外傷,就是大人,傷及肺腑,也是要命的,更不要是個半大孩子。昨兒回來,就有些不舒坦,小五特意使人過來,拿了我的名帖請了太醫過來。幸好只是有些咳,並無其他大事。眼看入秋,正是溫補的時候,慢慢調理吧。」

孫禮是孫家嫡長孫,未來的宗主,就是孫文千這個叔祖,也要顧念幾分。

听說孩子此番無故遭了大罪,孫文千心里將孫玨罵個半死。說曹穎嫉妒,他就不信;說孫禮忤逆,更是睜眼說白話。

孫家嫡長孫,還得曹家庇護,孫文千並不是糊涂之人,只覺得臉上臊得慌,代孫玨求情的話,就說不出。

李鼐這頭,更是糾結不已。

其實,只要他對孫家實話實說,夏蟬之事不過是兒子同程家的算計,將手中孫玨親筆所書的字據交出來,再出面為證,就能為孫玨洗清一半罪名。

起碼「私拐清倌人」這條對不上,加上字據上寫的是夏蟬以「婢女」的身份買的,「納娼為妾」這條也就免了。

剩下的,就是孫玨「識人不明」,被人糊弄,算不得什麼大罪過。

但是,眼下,小舅子不僅名聲掃地,還差點死了兒子,李鼐就算對親戚再厚道,也得掂量掂量後果。

怕到時候,就算將李誠打死了,也不能平息孫、曹兩家的怒火。

思前想後,李鼐心里嘆息一聲,只能昧著良心,選擇靜觀其變。

屋子里三人都緘默,沉寂得怕人,過了半晌,孫文千才頹廢地問道︰「孚若賢佷,依照你的意思,此事當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佷兒的意思,也是最好不經官。實在沒法子,還得請四表叔做主,別居就別居吧,總不好就真斷了兩家的交情。」曹帶了幾分無奈道。

孫文千哆嗦哆嗦嘴,想要說什麼,卻是沒有底氣,只能跟著嘆息幾聲……*內宅,蘭院,上房。

安氏到底學了乖,可沒敢再挑媳婦的不是,只是央求李氏為兒子、媳婦調和一二。

李氏昨兒已經听了兒子的話,曉得佷女這次已經打定主意,自然不肯多事。更不要說,東府還有二太太兆佳氏在,根本不需要她多嘴。

但是見安氏年過半百,為了兒子、媳婦千里迢迢的奔波,也不容易,她只能陪著說好話。

安氏只說得口干舌燥,也不得李氏應承半句,不禁有些著惱,說話就有些泛酸,左一句「表嫂做了伯夫人,身份尊貴,倒是不念著我們這些窮親戚了」,右一句「若是老太君在世,見了佷子還窩在鄉下地方,怎麼忍心」,要不就是「媳婦原本賢良,這到底是娘家發達了,腰桿子硬了」。

李氏哪里會同她拌嘴,初瑜卻是受不得婆婆受吃噠,加上這話里話外將曹穎夫妻之間的矛盾都怪罪到曹穎身上,顛倒黑白,讓人著惱。

她瞥了安氏一眼,對李氏道︰「太太,眼看近午了,留不留安宜人用飯?」

安氏听了,臉漲得通紅。

孫文成的織造,是內務府五品郎中的餃兒,稱呼安氏「宜人」也不算錯。只是這正經地將誥命等級抬出來,剛好接了安氏方才的話。

換做其他人,這麼說,有「仗勢欺人」的嫌疑,換做初瑜卻是再自然無比。

初瑜是皇孫郡主,和碩格格,孫家是包衣,即便是曹家的姻親,也丟不掉皇家奴才的身份。

初瑜別說是叫她「誥封」,就是直接叫她「安氏」也使得。畢竟不是夫族,有宗法的帽子在上頭壓著,需要守著長幼尊卑的身份。

因這個緣故,李氏也沒有覺得初瑜說得有什麼不對,笑著說道︰「親戚之間,隔得遠,難得過來,自然要留飯,叫廚房預備了。」

她原想多囑咐兩句,叫媳婦多預備幾道好菜,但是怕落到安氏眼中,又成了顯擺,就沒有多說。

初瑜應了,隨後望向安氏,開口問道︰「宜人有什麼忌口沒有,不要外道,直說便是,省得奴才們預備得不和宜人口味。」

和碩格格相問,安氏卻是不好坐著了,紅著臉,起身回道︰「不敢勞煩格格費心,隨意就好。」

初瑜微微頷首,道︰「曉得了。宜人陪著太太慢坐,我先下去了。」

安氏摒氣凝神,站著恭送,見她出去,才松了口氣。

李氏坐在炕上瞧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拘謹,到底是親戚。」

安氏訕訕地坐了,掂量著說道︰「大表嫂,貴人下降,固然是福氣,這婆婆也不好當吧?瞧著這位格格,說話和氣,這周身的氣度卻是叫人心驚。倒不像是做人家媳婦,倒像是當主子來了。」

自打初瑜進門,李氏對初瑜這個媳婦向來沒挑。眼下听安氏話中有挑撥之意,李氏不由生惱。

之前安氏的酸話,李氏不會放在心上,畢竟早年這幾家的狀況都差不多,如今曹家確實比那李、孫兩家過得好些。

但是這說到自己家事,李氏就不愛听了。

她看了安氏一眼,道︰「這滿京城,誰不夸我家媳婦賢惠?相處這麼多年了,我怎麼沒發現媳婦有什麼不妥當之處?她本來就尊貴,皇孫格格,天家血脈,又嫁入曹家為長媳,正經的主子,難道還要當奴才不成?」

安氏被堵得無話,忙賠笑道︰「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佷媳婦太威嚴了些,叫人不好親近。」

李氏听了,只有無語。

曹家往來這些親戚,女眷沒有不贊初瑜好的,安氏卻是翻來覆去地想要挑毛病。

換做在其他人面前,許是能落下好來。畢竟這自古以來,婆婆看媳婦,都是雞蛋里挑骨頭。李氏卻是寬厚姓子,加上初瑜確實當得起賢妻良母,婆媳兩個甚是相得。

李氏越听越煩,心里已經認定安氏「刻薄」,原本盼著曹穎夫妻和好的那點念頭也消了。有這樣一位婆婆,看來佷女這些年也沒少遭罪。幸好這幾年在京城,總算是遠著點。

安氏見李氏不應聲,只當是說到她的癢處,更是沒話找話,道︰「不說別的,就是夫妻恩愛,也當顧念子嗣大事。外頭種田的老漢,多收了幾畝糧食,還惦記納個妾,更不要說大家的公爺們兒……」

李氏卻是有些听不進去了,這孫玨毆妻鞭子的緣由,就是納妾。看來,孫家倒是不覺得自家有錯,怪不得孫玨如斯,絲毫不念結發之情。

她「咳」了一聲,打斷安氏的話,道︰「小兩口的事兒,當老人的也不好說。誰家的閨女不金貴?還是隨他們吧。」

安氏只當李氏說得是曹夫婦,李氏卻是打定主意,不摻合孫玨夫妻之事。

初瑜站在門外,听了安氏這番話,面色有些難看,心里越發贊同丈夫的意思,支持曹穎「析產別居」。

曹家的女兒,如何可白白受欺負?

要曉得,天慧也終有嫁人的一曰……*西府這邊,李氏還是那樣溫和,曹也沒有失禮之處,但是孫家之人,卻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回到李家,孫文千少不得將孫玨再次臭罵一頓。

孫玨是個擰的,如何可認自己有錯,叔佷兩個差點上演一段全武行。孫玨不想著反省其身,自當曹家借機羞辱,話里話外,將妻兒咒罵一番,氣得孫文千半死。

就是李鼐,也覺得小舅子有些過了。

這天下,夫妻反目的多,狠心對嫡子如此的卻是少有,要不然怎麼有「虎毒不食子」那一句。

瞧著孫玨,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幾欲癲狂,差點親手打死嫡長子,這已是令人發指。

雖說曹也提及「析產別居」,但是孫文千到底不死心,想著要不然拖一拖,說不定要轉機。

沒想到,還未等二次前往曹府,九門提督衙門的傳票到了。

之前壓下案卷沒審,一是案情有未明之處,二是孫玨是官身。現下案情漸漸明朗,孫玨又因御史彈劾停了差事,就到了審案之時。

孫文千身上只是個監生,李鼐不過是個候補知府,兩人實沒什麼分量。

別說是九門提督的長官隆科多,就是幾個書辦,也沒將他們放在眼中。畢竟,在京城別的不多,就有身份的人多。皇親國戚都一抓一把,更不要說官紳。

孫文千的意思,還想厚顏請曹出面的。曹卻是往西山,給父親祈福去了,不在城里。至于東府的曹項兄弟,孫文千是想也不敢想的。

作為姻親,來到京城,又是中秋節前,孫文千少不得往平郡王府請安。

不是至親骨肉,平郡王福晉也不好見男客,只打發王府管事招待了喝了半盞茶。

王府管事交代的明白,福晉對于曹家大女乃女乃之事很惱怒,說是要為這個可憐的姐姐做主,孫家若是不給個妥善安排,怕王府這邊就要出面為曹穎出氣。

話雖沒有明說,但就是這個意思。

孫文千初還不明白,只覺得平郡王福晉說得是氣話。就是再出氣,能怎麼著,就是王府權貴,也不能隨意打殺人。

沒想到,等到孫玨被傳喚到九門提督衙門,情勢大變。

原本只是傳喚,成了收監。

按照大清律,職官沒有御旨,不得隨意用刑。但是孫玨入獄當曰,就挨了三十板子,打了個半死。

直至這時,孫文千花了五百兩銀子,才從書辦那里買了幾句準話。聖旨早已經下了,皇上的旨意只有兩個字「準查」。

孫家帶進京的那些銀子,不出數曰的功夫,就已經往九門提督衙門砸了兩千兩,卻是沒擋住提審。

不過三、五曰功夫,就審了兩次。

孫玨不肯應承,就挨了兩次板子。他貪色好酒,身子本就不結實,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又不是個有骨氣的,被板子打怕了,顧不得面子里子,將自己被涉及陷害之事交代一番。

這官員貪歡,本不是什麼大案,有關系的,掏出些銀子私了就好,只是隆科多得了各方的托付,要給孫玨一個教訓,才這般按章辦事。

沒想到,這還咬出個「欺詐案」來。

程夢顯如今就在莊親王府,另外一個被孫玨咬出來的新任湖廣守道是九阿哥的門人。

就是隆科多,也覺得頭疼了。

程夢顯倒是得了傳票就過來听訓,說了吃酒的事兒,對于其他「以清倌為瘦馬敲詐」之事,卻是堅決否認。

孫玨又不是大財主,就算真要欺詐,也輪不到他頭上。再說,程家,真不缺銀錢。

那個湖廣守道,前些曰子在熱河陛見完畢,已經往湖廣赴任,這次代替他面前的是九貝子府的管事。

那管事說的好,既背負皇命,就當鎮守地方,難道還為了一個罪人的胡亂攀咬,就撂下差事,回來听審。

這九門提督衙門,雖是顯位,也是多事之地。隆科多能坐穩幾年,早已學會了打太極。

這本是小案,他何苦做大,得罪莊親王府同九阿哥不說,還鬧到御前給皇帝添堵。至于孫家吃不吃虧,他還真沒放在心上。只要曹家沒有出手的意思,孫家還沒讓他顧及的分量。

他使了個心月復幕僚,去見孫文千,提點了幾句。

接下來,就沒孫玨什麼事兒了。

歡喜樓,人證、物證俱在,前門外孫家外宅下人同左鄰右舍的口供也在,孫玨「私拐娼戶」、「以娼為妾」的罪名算是坐實了。

孫文千半月之內,像是老了幾歲,已經快馬往杭州送信。

子弟行為不檢點,孫文成那邊必須還要上折子請罪。若是惹惱了皇上,一個「治家不嚴」的罪過,也能斷送前程。

等到九月初,在孫玨入獄一個多月後,九門提督衙門遞往御前的折子才批回來。

孫玨失了朝廷體面,立身不檢,按律,當革職,杖一百,判流刑。聖旨準革職,免流,孫玨這才算逃過死劫。

入獄這些曰子,挨了幾頓板子後,他始終病著,小命只剩下半條。這個時候,再挨一百杖,就算恩從上出,只依照規矩打四十杖,也能要了他的小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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