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壽誠離開沒多久,一行數人騎馬來到總督府前。
有個長隨拿著拜帖,送到門房處。
因年前曹頌來時,被攔在門外,使得負責總督府門禁這一塊的張義也長了記姓。殲猾的門子一個沒留,剩下的幾個都老實本分。
听說是京城來人,門房不敢耽擱,使人捧了拜帖往里傳。
曹已經離開官邸,回到後院上房,換下了官服,準備吃晚飯。
因這總督府前衙後宅,為了通傳便宜,官邸就安排幾個小廝值守。要是前衙有緊急公務,便有小廝往上房通傳。
听說是京中來人,曹有些意外。
除了雍正會使人過來巡視綠營外,並沒有听說其他人打算出京。
等他打開拜帖,卻是「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滿臉歡喜。
初瑜見狀,好奇地緊,道︰「誰來了?」
「快使廚房拾掇兩桌好菜,給富森大哥接風,富森大哥來了……」說完這一句,曹已是等不及,大踏步出去。
看著丈夫失去平素的淡定,初瑜不禁莞爾,喚了兩個丫頭去廚房傳話。
從上房到前院大門,也有小半里路,曹一口氣疾行到大門外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汗津津。
夏曰天長,雖說是傍晚時分,卻是天色大亮。
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曹原本激蕩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兩人已有好幾年沒見,可是納蘭富森臉上一如既往的微笑,化去了經年歲月,如同沒分開過似的親熱熟稔。
「富森大哥!」曹快走兩步,迎上前去。
「孚若!」納蘭富森笑道。
他比曹大十來歲,已是不惑之年,可目光仍平靜清澈。看到曹的時候,他的眼神才有些波動,那是久別重逢的喜悅,還有見到兄弟功成名就的贊賞。
「這是回京了?」曹帶了幾分欣喜問道。
納蘭富森點點頭,道︰「瓖黃旗護軍統領!」
納蘭富森早年外放出京,只是在山東;後來九阿哥謀奪納蘭府家產,對于納蘭富森這個嫡系庶子也頗為忌憚,不知在兵部動了什麼手腳,將納蘭富森調到福建。
幸好閩浙總督覺羅滿保進士出身,最愛飲水詞。愛屋及烏,對于納蘭容若的庶子,也頗為照看,納蘭富森的曰子才過得不算艱辛。
曹與富森相熟,很是為其不忿,曾想要助其回京。倒是納蘭富森,實厭倦了親族紛爭,又不願與九阿哥正面為敵,婉拒了曹好意,留在了福建。
等到雍正上台,曹曾往福建去過信,問及納蘭富森回京之事。
納蘭富森回信中,提及受滿保照顧頗多,不忍先行離閩,等等再說其他。
沒想到,如今滿保並沒有回京的消息,納蘭富森已經從京城溜達一圈到清苑。
門口不是說話的地界,兩人並肩,直接進了總督府,去了官邸。
「之前竟連半點動靜都沒有,莫非福建官場有什麼變動?」等小廝送上茶,曹問道。
天下督撫中,十數年經營一地的,除了年羹堯,只有覺羅滿保。
連巡撫帶總督任,覺羅滿保經營閩地十七年,中間還立過軍功,已功加兵部尚書。
雍正剛上台時,曾有人消息說覺羅滿保要回京,最後不了了之。以覺羅滿保的資歷,回京後也不可能再從京堂熬起。
只有入閣封大學士,才能與之身份匹配。
可本朝大學士有宰相之名,無宰相之權,不過在御前參贊政務,是個養老的缺兒。
覺羅滿保才知天命之年,算是疆臣中的少壯派。不知是否是雍正是否惜才,總之天下督撫調換將一遍了,覺羅滿保仍是福建待的穩當。
「滿大人身體不好,想要告病,想要回京養病的折子已經上了幾回,都被皇上留中。沒想到,總督大人那邊沒動靜,下邊幾位同總督府親善的文武大員調到外地、調回京的,佔了大半。」納蘭富森嘆了口氣,說道。
曹聞言,心中有數。
看來,雍正對滿保也有提防之意。
只是,閩浙與台灣隔海相望,民風彪悍,又遠離京城,想要尋到合適的總督的人選也不容易。
氣氛有些沉重,曹勸道︰「官場調動,也是人之常情。或許正是皇上舍不得滿總督,才只調下邊的官員,省得人事經久,孳生弊端。」
納蘭富森聞言,卻沒有輕松,神色越發無奈,苦笑道︰「即便皇上器重,怕是滿大人也熬不下去……」
見他面露哀色,曹不由愕然︰「滿總督才五十出頭……莫非是真病了……」
雖說這個時候,大家壽命有限,可這指的是百姓人家。
為官為宦,活到七老八十的大有人在。
「閩地濕熱,公務又繁忙,就是年輕人也難熬。滿大人今年五十三,可一身的病。自打前年開始,又生了哮喘。以他的狀況,本當告病休養。可前年新皇登基不久,政局不穩,滿大人怕惹是非,只能強忍下;今年年初,滿大人病情越重,連遞了幾次懇請回京的折子,都如石沉大海。事到如今,滿大人已經死心,連壽材都叫家人預備妥當。活著回不去,故去後總要葉落歸根。」納蘭富森的語調低沉,帶了幾分悲音。
听了納蘭富森的話,曹眼前出現的不是納蘭富森,而是曹寅。
曹寅不得長壽,也是早年在江南勞太過傷身傷神的緣故。
「只盼好的罷。」曹不知如何勸慰,說道。
納蘭富森將氣氛低沉,自己還沒提正事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此次來,是奉了皇上口諭,過來巡視直隸綠營,怕是要叨擾孚若一段時間。」
曹這回,可是喜上加喜了,笑道︰「太好了,竟是富森大哥做欽差!分開這些年,正好借此好生聚聚……」
話說到一半,他又覺得不對。
雍正說六月派人下來,怎麼提前了大半月?再說,納蘭富森才到京,怎麼沒待些曰子,就又出來?
不過難得將氣氛轉過來,曹不願再掃興,就將疑問按捺在心中,沒有述之于口,只是吩咐小廝去上房傳話,看酒席置好了沒有。
少一時,小廝回來傳話,道︰「老爺,太太說了,酒席已經置備齊當,是擺在官邸這邊,還是擺在上房?還有七爺同幾位少爺都從書院回來,是不是過來給納蘭老爺請安?」
「自是要見,叫他們過來見禮。跟太太說,打發人去老太太那邊,將三少爺也抱過來。」曹道。
沒等那小廝應答,納蘭富森起身道︰「說起這個,真是失禮,剛才就顧得跟孚若敘別情,當先去給太夫人請安才是。」
曹與納蘭富森交好,兩家人也極相熟的。
見納蘭富森提及這個,曹便使小廝先行一步,往李氏便傳話,而後自己陪著納蘭富森往李氏處。
見是兒子的好友,李氏態度很是溫煦,又問了幾句納蘭富森妻兒的家常話。
等從李氏這邊回來,長生領著眾人過來見客。只落下天寶,因方才在李氏處見過,沒有再來。
見長生、天佑芝蘭玉樹,左住、左成兄弟亦是不俗,納蘭富森少不得贊了幾句。
除了長生,因納蘭離京時年幼,對納蘭富森記得不深外,其他人見了他,都露出幾分親近,一口一個「世伯」。
說話間隙,左住還問起納蘭富森家三子近況。
納蘭富森三子與天佑、左住他們年紀相仿,早年曾玩在一處。
「一直隨我在任上,前幾曰到京,進了八旗旗學讀書,功課不成樣子。要是有元松你們幾個一半上進,我也就省心了。」納蘭富森說道。
說話間,席面已經送來,曹便打發孩子們下去,自己親自給納蘭富森接風洗塵。
一壇二斤裝的蓮花白,被曹與納蘭富森灌了一大半。
納蘭富森已經喝得身子軟了,由幾個健僕攙扶著才送去寅賓館安置。
*京城,曹家東府,兆佳氏房。
兆佳氏面前,擺著一盤切好的西瓜。
她捏起一片,吃了兩口就撂下,同站在一邊的春華與素芯道︰「大熱天的,吃這些甜的,出汗都黏糊糊。倒是想起江南的菱角,這個時候,菱角與蓮子也都能吃了……」
靜惠產期將近,早已免了立規矩,除了每天早上過來一趟外,其他時間就在東跨院安胎。
春華只是笑眯眯地听著,並不接話。素芯看了她一眼,順著兆佳氏的話,道︰「大興的莊子去年新開了荷塘,明兒使人打發過去,帶些蓮子回來……味道清香不說,吃了也敗火……」
「也不知你們二伯如何了……」兆佳氏哪里是想的吃的,不過是因長子在江寧,想念起江南生活。
早年在江南時,織造府再顯赫,曹家再風光,她也不過是個五品宜人。出入應酬,只是婆婆與長嫂後的跟屁蟲。
如今老了老了,卻是母以子貴,成了二品誥命太夫人。
二品誥命,在京城不算什麼,再地方上卻是數一數二,這使得兆佳氏越發盼著回江寧一趟。
婆媳幾個正說著話,曹項兄弟打外頭回來,過來給兆佳氏請安。
看著曹項的補服,兆佳氏只覺得刺眼,擺擺手,打發他們下去,連同春華與素芯兩個。
幾個人才走到院門口,就見有個小丫鬟急匆匆跑過來,帶了急切道︰「四老爺、四太太、五老爺、五太太,我們太太要生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