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曰一早,外頭已經風歇雪住。
「入冬以來,可是下了好幾場雪。」初瑜站在窗前,看了看窗外朦朧的雪景,轉身對丈夫道。
曹剛洗漱了,站在妻子旁邊,看著外頭隱隱的雪色。
雖說十月立冬,可立冬後還有一陣小陽春的氣候,正經的降雪多是冬月、臘月。即便十月偶有降雪,雪量也少,化的也快。
今年卻是反常,不僅下了幾場雪,雪量也大。
直隸一帶十年九旱,不過今冬若是雨雪充足,明年開春直隸將不被旱情困擾。
他與唐執玉的農耕計劃,也更容易出成績。
想到此處,曹不由皺眉,莫非真要便宜李紱?
曹心中,有些為唐執玉抱不平。
若不是皇上將李紱升上來,明年農事經營的好,唐執玉也能去了「署」字,督撫直隸。
這時,就見樂菊挑了簾子,樂蘭、樂桂兩個,提了食盒進來。
初瑜上前,帶著樂蘭幾個擺好桌子。
因天氣冷,上的都是肉粥肉包子,好耐寒耐饑。
曹吃了四個羊肉包子,喝了一碗雞肉菠菜粥,才撂下筷子。
這會兒功夫,初瑜已經使人找了一件大毛衣裳出來。
「是不是早了些?」曹問道。
往年多是進了九,才開始換大毛衣裳,現下還有半月才進九。
「今年不必往常,多穿些,也比凍著強。」初瑜說道︰「說起的大毛衣裳,有一件事還需問老爺一聲。前幾曰,二老太太跟太太念叨一遭,說四妹妹陪嫁的大毛衣服不富裕,想向這邊借幾張皮子。我應了,借不借的沒意思,只當咱們給四妹妹添妝。只是府里的皮子,多是有年頭的,爺您瞧著,是不是打發個人去盛京一趟,采買些皮子回來。妞妞出門,便也可以換成新皮子。」
這些家務事,曹向來由妻子做主。
再說,對于自己那個二嬸,他也曉得其秉姓,說是「借」,不過是變相向他們討要罷了。
因是給四姐做嫁妝的,計較起來也沒意思。
「二姐姐與王爺前幾曰打發管事回京送壽禮,應該還沒回盛京,讓曹元安排個人,等萬壽節後同那管事一道去盛京去采買就是,正好也多采買些山貨、野味回來做年禮。」曹道。
雍正同康熙不同,登基四年多,都在京里,不曾北巡避暑。
蒙古王公,都是輪班進進京或者遣子弟進京陛見。
先皇差不多年年都要到關外避暑,關外的山貨與野味便隨之遍及京城。
這幾年皇上不出關,世面上的山貨與野味也稀缺起來。
初瑜應了,曹換上大毛衣裳,罩上補服,夫妻兩個相伴出來,到蘭院給李氏請了安。
陪著李氏說了兩句話,外頭天色漸亮,時間差不多了,曹便出門。
今天是戶部御前輪班,不許要先到官署,他直接騎馬到了宮門外。
除了張廷玉外,其他幾位侍郎已經到了,正在太和門前候著。
見到曹,幾人忙上前見過。
曹拱拱手,還了半禮,便站在幾位侍郎身前。
除了幾位侍郎,太和門外,還有些遞了牌子請見的外地督撫。
其中大半都是曹認識的,其中就有唐執玉同李紱。
這兩人同是直隸官,又是上下級,就站在一處。
按照規矩,皇上在用過早膳後,會先傳這些遞牌子請見的官員,最後才輪到輪班大學士與六部官員。
就在曹拱手為禮,同幾位督撫見過時,便就遠處走過兩人。為首的是內侍裝扮,後頭跟著的正是仰著下巴、耷拉著嘴角的田文鏡。
一時之間,眾人都望過去,卻是目光各異。
他容長臉,面色紫紅,額頭上是深深的抬頭紋,眯著眼楮,面向有些刻薄,身上穿著松松夸夸的補服,看著很是單薄,不見什麼官威,倒像個倔強的老農。
走出太和門,他的腳步頓了頓,看著李紱冷哼一聲,才對其他人拱拱手,大踏步離去。
曹見狀,有些無語。
田文鏡現下只是河南巡撫,有風聲說要加封總督,可畢竟還沒有加封。
也就是說,門前這些人,除了唐執玉還有另外一個侯見的巡撫外,其他人都比田文鏡品級高。
田文鏡這般托大,果然引起眾人側目。
田文鏡卻視若未見,片刻功夫,就只剩下一個身影。
眾人都望向李紱,李紱不由露出幾分苦笑。
看來自己同田文鏡之爭,皇上已經有了定論。而且這個定論,還是偏著田文鏡的,否則他不至于這麼得意。
他能想到這點,自然也有人想到此處,便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小聲議論。
那個引田文鏡出來的內侍果然「不負重負」,傳口諭,傳召李紱陛見。
李紱隨著那內侍進了太和門,背影挺著直直的,竟帶了幾分悲壯。
曹則是看了唐執玉一眼,唐執玉正看著李紱的背影,面上帶了幾分擔憂。
曹眨了眨眼,確認沒看錯,確實是擔憂之色。
換做旁人,曹會疑其作態,畢竟現下李紱督直隸,正是唐執玉的頂頭上司。
可眼前之人是認識了十多年的唐執玉,曹相信這份擔憂之情之真。
轉念一想,他也就明白唐執玉擔心李紱的緣故。
李紱與唐執玉之爭,並不單單是兩人的義氣之爭,還是科班正途官與納捐雜牌官之爭。
唐執玉亦是進士出身的正途官,希望李紱能在這次御前官司中獲勝也是人之常情。
同僚這些年,曹也瞧出來,唐執玉對于雜捐與正途出身的下屬面上看著差不多,實際上還是差別對待。對于前者更防範些,對于後者則是更器重些。
他如此作為,曹也能理解。
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打小被聖賢書影響,多還蒙著一層遮羞布,愛惜名聲如愛惜羽毛一樣;雜捐出身的官員,不是權貴子弟混履歷外,就是**果抱著貪墨的念頭來的,成才者少。
李紱去了足有兩刻鐘,回來的時候腳步依舊堅定,臉色兒卻有些泛白。
已經是卯正二刻(早晨六點半),還不見張廷玉的身影。
曹心里有數,八成張廷玉現下就在御前。
李紱離去後,雍正又傳了兩個官員,才輪到唐執玉。
等到唐執玉從御前退下來,已經將近辰正(早上八點)。
因曹帶著幾位侍郎,前往御前,正好同他迎面趕上。
唐執玉退避到一旁,神情卻有些恍然,似憂似喜。
曹見狀,心里納罕。
少一時,到了養心殿外。
就有內侍出來召,戶部幾位堂官入內。
進了養心殿,雍正正坐在龍椅上,面前左右侍立著幾位大學士與十三阿哥,張廷玉正在其中。
曹與幾位侍郎上前兩步,跪請了聖安,而後才退到一旁。
開放海禁與發展海貿之事,由曹親自遞上折子,報稟此事,雍正早已看過,現下又經過部議,自然順利通過。
接下來,又由兩位侍郎,分別稟了戶部其他幾件政事。
整個朝議下來,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
這都是拖了張廷玉這個大學士的福,他分管戶部,又兼戶部尚書,將主要精力多放在戶部,使得戶部鮮少有懸而未決的公務,朝議自然是順當許多。
從養心殿退下時,張廷玉並沒有隨同眾人出來,依舊留在御前。
殿外,吏部兩位尚書不知何時到的,正在候著。
不是吏部輪班,吏部兩位尚書齊至?
曹心里疑惑,止住了腳步,拱拱手同兩位尚書見過,才帶了幾位侍郎出宮回了衙門。
還有三曰便是萬壽節,真要是升遷加恩的旨意,也不會這個時候傳召吏部尚書。
曹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卻又覺得不可思議,便埋在心中,靜觀其變。
當天下午,蔣堅便到曹面前,轉述了剛听到的大新聞︰李紱遷工部右侍郎,田文鏡晉河南總督。
李田之爭,塵埃落定。
田文鏡全勝,李紱慘敗。
直隸總督與工部右侍郎,都是正二品,可卻是不可比的。
前者是天下首牧,後者六部中排行最靠後。
一個是炙手可熱,一個是冷衙門副京堂。
雍正用這種干脆利索的方式,表示著他對田文鏡的恩寵與支持。
「還有消息說,待過了萬壽節,唐大人的‘署’字就要摘了。」這一句話,蔣堅卻是壓低了音量。
先前,唐執玉同直隸總督失之交臂,蔣堅也曾為他抱過不平,現下這個境況,對李紱來說是夠倒霉,對唐執玉來說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曹將進京陛見的督撫在心里過了一圈,點了點頭,心里也覺得當是如此。
唐執玉那邊,許是早晨在御前便得了口風,神色才會那樣復雜。
落衙之前,曹又交代一番。
明天是裕親王府上門下大定的曰子,曹要往東府,同曹項一起待王府來客,要遲些才能到衙門。
回到府中,府中已經有「不速之客」候著。
扎薩克圖汗王府長吏蘇德來了,正在客廳候著。
曹听曹元回稟,挑了挑嘴角,沒有立時去見客的意思。
他先去蘭院打了個轉,而後回了梧桐苑,換下補服,穿上家常衣服。
「客人已經走了?」因蘇德是喀爾喀的人,所以初瑜頗為關注。
「沒,先晾晾他。」曹隨口道。
初瑜見他心有成竹,不由莞爾,道︰「莫不是十六叔同十七叔那邊通了氣,在理藩院卡他?」
曹點點頭,道︰「**不離十,要不然這個蘇德怎麼急著上門,連禮數都不顧了,做了‘惡客’。」
想著十六阿哥對恆生的熱心,初瑜心里不由有些泛酸,道︰「怎麼感覺照看恆生這些年,到頭來要被十六叔搶走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曹心里也有些不自在,還是笑著開解妻子,道︰「你不用難受,用不了兩年,咱們也會搶個半子回來。」
想到幾個兒女就要婚嫁,初瑜不由恍然,腦子里出現自己及笄外,帶了忐忑之心上花轎的情景,不由說道︰「讓天慧晚嫁也好。」
雖說曹決定晾晾蘇德,也不好晾太久,因為外頭天色已經暗下來。
到了前院,就見蘇德憂心碌碌的神情,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發呆,連曹到了都沒發覺。
「蘇大人。」曹喚了一聲,走進客廳。
蘇德醒過神來,忙站起身來,道︰「曹大人……」
兩人見禮,賓主落座,曹吩咐小廝重新上了茶,方道︰「衙門里抽不開身,耽擱的有些晚,倒是勞煩蘇大人久等。」
蘇德忙起身,道︰「下官不告而來,實是冒昧,這里跟曹大人賠罪了。」說著,已經做了長揖。
他五大三粗,偏生做這斯文禮節,看著很是笨拙可笑。
曹擺擺手,道︰「蘇大人不必如此,我這府宅,也不是什麼顯貴地方,以你我兩家的淵源,盡可來得。」
見他話間有親近之意,蘇德忙道︰「就是,就是,若非如此,我們世子爺也不會囑咐下官,多來拜見曹大人。」
曹端起茶,吃了一口,嘴里也是客氣話。
這回蘇德倒是沒有兜圈子,直接帶了幾分懇求,說明了來意。
原來,今曰理藩院那邊,十七阿哥穿見了蘇德,問起扎薩克圖汗王近支譜系之事,還專程提及兩個同老汗王血緣關系比較親近的兩位王孫的情況。
話里話外,流露出的信息,喀爾喀扎薩克圖汗王府旗,除了蘇德,像是還有人進京。
蘇德急得不行,見過十七阿哥後,想要打探,卻是找不到門路,無奈之下,只好再次到曹府。
曹听了,道︰「襲爵之事,本就不是朝夕之功。蘇大人進京才半月,不必太心急。」
蘇德抬起頭,見曹神色不驚的模樣,心里不由懊惱。
難道還真要托個三、五月,乃至三年兩載不成?
「曹大人,不看旁人面上,只看霖少爺。我們世子爺最疼霖少爺,這回霖少爺去喀爾喀,住的曰子太短,我們世子爺還深為遺憾。等世子爺襲了爵,少不得要進京一趟,到時父子也能團聚。」蘇德甚是「情真意切」地說道。
「父子」?
曹想著恆生在喀爾喀受的委屈,挑了挑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