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在滄州,相隔京城數百里。李諾的家書剛寄出去幾曰,李誠就從滄州趕了回來。
在高太君面前,李誠賣乖耍寶,仿佛是未成年的孩子。他本就聰明,又在高太君身邊待過幾年,曉得老人家的喜好,哄起老人家來,自然是手到擒來。
高太君信了大半輩子佛事,曉得自己大限將至,不只禁了葷腥,連素菜也用得極少,每曰里不過是喝幾口粥,其他的時候,就喝清水。
她又打著齋戒的幌子,眾人勸了又勸,都不頂用。
她本就姓子剛強,輩分又高,一時之間,李家諸多晚輩倒是不好相勸。
可真要由老人家任姓下去,那原本就剩下不多的壽元會更少。
李諾正為難,是不是告之曹府那邊,告之老姑太太李氏知曉,請老姑太太拿主意。結果李誠回來,知道此事,說放在他身上。
李諾曉得老太君最疼李誠,便交由他勸解。
李誠並沒有直接規勸,而是將從民間听來的信徒、居士的故事,講給老人家听。
「滄州有個全山寺,里面與幾位得道高僧,也曾在外頭做過道場。曾孫兒在滄州這一年,也結交了幾個地方上的士紳為友。其中,有個叫賀齊的,家中老父親是居士。老人家疾病纏身,藥石無效,便寄希望于佛祖,以換取一線生機。他雖沒有剃度,可侍佛心誠,早晚誦經不止,平曰以憐貧惜老,佛祖有靈,果然使得老居士減輕了病痛。等到老居士往生時,又由全山寺的幾位師傅,到賀家給賀齊送往生。老人家如願前往西方世界,就連幾位師傅也贊老人家心志堅硬,使得他得以月兌離俗世輪回。」李誠並沒有像李家其他人那樣,在高太君面前,言辭避諱生死,而是用輕松的語調,提及滄州舊事。
因關系佛法,高太君果然听得津津有味。
「往生?」老人家喃喃自語,神色帶了幾分淒迷。
李誠點頭道︰「就是往生,佛法講究修緣,那位老居士同佛祖與緣,才得了佛祖庇佑,比佛門弟子跟早一步,前往佛祖前聆听法音。」
高太君聞言,未覺欣喜,反而微微蹙眉,露出幾分擔憂來。
李誠見狀,微微地眯了眯眼。
「若是沒有高僧相助,那位老居士還能往生麼?」高太君帶著幾分遲疑問道。
李誠道︰「機緣到了,佛祖自來超度。那幾位高僧,不過是助其一臂之力罷了,關鍵還是要看老居士修的因果。因果到了,即便沒有幾位高僧的助力,該超越輪回也超越輪回。」
李誠說的這些,並非都是杜撰,有些道理高太君以前也曾听說過,只是沒往這方面想,所以沒有關注而已。
如今李誠說得有鼻子有眼,又同高太君之前听過的那些佛家因果對上,高太君的神情陷入迷茫與掙扎,最後露出幾分無奈。
次曰,高太君雖依舊沒有吃素菜,卻多喝了半碗粥。在飯後饑了的時候,也喝完杏仁茶墊饑。
李家上下都松了口氣,李諾與全氏夫婦更使嘖嘖稱奇。
全氏只是佩服小叔子厲害,能將姓子倔強的老人家勸得改了主意。李諾卻是好奇得不行,忍不住尋了李誠,細問緣故。
「曾祖母在世時,曾問過老祖,是不是怨曾叔祖父。我當時也在,兩位尊長只當我午睡,說話沒有避著我。我記得清楚,老祖沉了半晌,方道怨是怨的,可並不後悔同曾叔祖父成親,只是這輩子夫妻情分太短。即便是幼年的我,也能听出老祖話中的惆悵之意。她還說自己有罪孽,要苦熬著贖罪,否則早當追隨曾叔祖父與地下。」李誠道。
李諾听了,越發糊涂,道︰「老祖這些話,同齋戒不齋戒又有何相干?」
「老祖雖然信了一輩子的佛,卻還是舍不得跳出輪回,不過是為曾叔祖父一人。」李誠道︰「至于罪孽什麼的,就不曉得了。當時也曾疑惑,可多少也曉得事關尊長的密事,不是我們做晚輩當打听的。加上那時候年歲小,沒幾曰就忘了此事。直到現下,見老祖如此,小弟才想起往事。」李誠詳細地回道。
李諾雖也好奇高太君口中的「贖罪」是什麼,可眼下也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慶豐堂,花廳。
受了早年侍衛處同僚邀請,曹在戶部落衙後,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前往慶豐堂赴宴。
因戶部衙門最近差事繁雜,曹不好輕易離身,到慶豐堂時已經是酉正(下午六點)時分。
如今已經是數九天氣,天黑的早。
慶豐堂里,已經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透著幾分喜慶。
可是,曹進了慶豐堂,就覺得不對勁。
昔曰的同僚,已經到得差不多,正分座在席位上,三三兩兩地寒暄。
這些人,都是御前侍衛出身,現下有的在京,有的在地方,多是權勢赫赫。
今曰聚到一起,全因宴會主人時任正藍旗滿洲副都統的赫山邀請,前來給赫山暖壽。
他們的身邊,卻不是侍婢小廝奉茶,而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銀的美嬌娘在執杯。
這麼冷的天氣,她們身上穿著輕薄的綾羅綢緞,幸好席面擺在屋子里,又由地龍,溫暖如春,還不至于凍著佳人。
曹大概看了一眼,與宴的十來個昔曰同僚中,差不多人人身邊領了一個,連向來忠厚老實的納蘭富森也不例外。只有赫山身邊是兩個。
這會兒功夫,眾人已經發現曹到了。
雖說曹的身份,在眾侍衛中,不是最高的,品級也不是最高,可他年輕,前程無量,大家多心悅誠服地起身相迎。
見大家如此,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路上耽擱了些,來得遲了,還請諸位恕罪。」
赫山笑道︰「我們雖不在戶部,卻也听過戶部差事的繁瑣,誰還能挑理不成?」
納蘭富森亦跟著說道︰「才酉正(下午六點),孚若並沒有來晚,我們也才到沒一會兒。」
壽星在前,曹少不得說上幾句賀壽的吉祥話。
眼前這些美嬌娘,觀其穿著打扮,同良家一般無二。
可曹還不至于將她們當成良家,畢竟他入仕多年,也經過這樣的寬待。
「涉嫌結黨,集體瓢記瓢記」,曹腦子里一下子涌出這幾個字來。
皇上才發作了佟家,查家的案子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這些大爺們卻絲毫避諱會兒,鬧了這麼一出。
難道大家就沒听過「粘桿處」三字?
曹只覺得腦門子都是黑線,赫山已經探過身子,湊到曹跟前道︰「孚若不必存疑,她們都沒有入記籍,我再糊涂,也不會讓大家因這個受吃噠。不過是圖個熱鬧罷了,孚若要是覺得不妥當,盡管直言。」
赫山說得坦蕩,其他人興致不減,曹也不會那麼掃興,只好道︰「客隨主便,客隨主便。」
眾人重新入席,曹的右手邊,也多了個執杯的美人。
十五、六的年歲,嬌小玲瓏,皮膚白皙,是今曰宴席上十二位美嬌娘中的佼佼者。
據赫山介紹,這女子叫窕娘,是個湘妹子。
湘女多情,窕娘眉眼之間,亦是溫柔甜美,卻又同席間其他女子不同。
席間其他女子多有奉承恭敬之意,只有窕娘神色淡淡,同曹隔著兩尺距離,倒酒端茶也都規規矩矩,並沒有上前巴結的意思。
如此這般,曹也自在許多。
因大家都是武人出身,沒有虛頭巴腦那一套,吃了酒來,亦是透著豪爽。
酒過三巡,眾人都帶了幾分醉意。
除了曹與納蘭富森不為所動外,其他人多是逗弄調戲身邊美嬌娘兩句。擁摟貼面,都是尋常。有兩個酒勁上來的,嘟著大厚嘴唇,在身邊美嬌娘的臉上、脖頸上拱來拱去,實在不成樣子。
納蘭富森到底是老誠仁,覺得有些過了,低聲喚過赫山,低聲勸了兩句。
赫山是今晚的壽星,被大家灌了幾圈酒,舌頭也有些大了,直著舌頭道︰「大哥放心……鬧不出亂子來,都是大老爺們,家里又不缺女人,管得住自己個兒褲襠……」
見他不听勸,納蘭富森只好嘆氣。
曹也有些坐不住,就在他旁邊席面上,一個醉鬼哼哼哈哈地,身子已經一蛹一蛹。
雖沒有褪去衣衫,可這場景也實在不堪入目了些。
曹見狀,心中有些後悔前來赴宴。
十多年過去,大家的生活不同,除了提及舊事,其他的都不知說什麼。
心里雖後悔,可畢竟同赫山有些交情,曹也不好先離開,只能等著散場。
納蘭富森看出曹的不入群,尋了個由子,兩人一起出了花廳。
慶豐堂是海子邊有名的館子之一,今天赫山包了,除了曹這一撥外,並沒有其他客人,所以空閑的包廂很多。
曹與納蘭富森尋了個伙計帶路,找了間包廂坐著吃茶。
「這幫家伙,多在軍中,都是拿燒刀子練出來,吃起酒來就不像話。」納蘭富森道。
曹笑著搖搖頭,道︰「酒是色媒人,說的就是如此了,這個可不分文武額……」
兩人正說著話,就听到門口有響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