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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熊一路上都在為陳操之擔著心,趕到陳家塢時,見異端莊肅穆地跪坐在陳氏祖堂小廳中與陳氏族長陳咸敘談,馮夢熊此時也無暇去想丁異為何與楓林渡口時態度判若兩人,陳母李氏的去世讓他一家三口甚感震驚,真是太突然了!
馮凌波看到看披麻戴孝的陳操之迎上來作揖,心里非常難過,她是陳母李氏的義女,但義母病重時她卻沒來探望,很是內疚,與爹娘商議該如何為義母守孝?
周禮五服制度並未有義女為義母居喪守孝的規定,若馮凌波是陳母自幼撫養長大的,那就和陳操之一樣要行齊衰三年的喪禮,但馮凌波並非陳母撫養,她自己父母雙全,這該如何服孝還真把熟知禮儀的錢唐縣相馮夢熊難倒了。
馮夢熊與妻孫氏商量了一下,決定讓馮凌波自現在起以女兒身份為陳母李氏行齊衰喪禮,出殯之後即除服,也就是說這些日子馮凌波要住在陳家塢,陪著陳操之、丁幼微一起為陳母李氏居喪守孝。
陳操之非常感激馮叔父一家,他母親只育有二子,兄長慶之已亡,現在馮凌波肯為他母親服孝,這樣就算是有孝子孝女了,母親在天之靈亦會心慰。
丁幼微已換上麻布孝裙,解散髻,以麻絲束,在阿姑靈前哀哀痛哭,宗之和潤兒一左一右跪在娘親身邊,也是哭泣不已,自昨日午後至今,兩個孩兒都未進食,依周禮,孫兒輩為祖父母要齊衰一年日不食——
陳操之憐惜佷兒、佷女年,說尚未**不需守日不食之禮但宗之、潤兒堅決不肯進食,說丑叔何時進食他二人才會進食,而依禮,陳操之要兩日不食——
宗之、潤兒年,又是啼哭又是饑餓太傷身體經一日未進食,若再餓一天的話,只怕要生病了且嫂子丁幼微因為內疚于阿姑病重時未能侍奉左右,哭得花容失色,哀毀過度太傷身,現在只有這兩個孩兒才能轉移一下嫂子的悲傷心緒。
日暮天寒氏祖堂白幔飄飄,白_蠟燭火焰搖曳,哀哭聲不絕于耳,丁異、馮夢熊已經回縣城,丁春秋留下,馮妻孫氏和馮凌波也留在了陳家塢。
陳操之與嫂子、幼佷馮凌波暮哭之後,對嫂子丁幼微道︰「嫂子宗之、潤兒已經兩日一夜未進食,嫂子帶他二人去喝碗麥粥然的話會餓出病來的。」
丁幼微拭了拭眼。看著兩個孩兒日玉雪可愛。現在滿臉淚痕。而且臉色有些青。模模他們地小手。冷冰冰。真是心疼啊。吩咐道︰「小嬋、青枝。帶宗之、潤兒去食粥。」
宗之、潤兒不肯。說丑叔食粥他們才食粥。
丁幼微眼淚汪汪看著陳操之。說道︰「小郎。你勸勸他二人。他兩個更听你地話。」
陳操之把兩個孩兒小手攥在自己掌中。問︰「宗之、潤兒。祖母喜不喜歡你們?」
兩個孩兒齊聲道︰「喜歡。」一邊使勁點頭。晶瑩淚珠從腮邊滾落。
陳操之道︰「那你們兩個不听娘親、丑叔地話。不肯去食粥。祖母在天之靈會不高興地。」
潤兒道︰「可是娘親、丑叔,潤兒和阿兄是在為祖母居喪守孝,不是不听話啊。」
陳操之道︰「你們兩個已經守了日不食之禮,現在是第二日了,應食粥,不然餓病了,祖母在天之靈會難過的。」
兩個孩兒默默點頭,潤兒卻又道︰「那丑叔也應食粥,丑叔若餓病了,祖母也會傷心的。」
這個潤兒不易說服啊,陳操之道︰「那丑叔問問你們,你們是不是很餓了?」
宗之和潤兒相互望了一眼,誠實地點點頭。
陳操之道︰「這不就對了,你們年齡小,餓不住,丑叔是成年人,身體好,所以不要緊。」又對丁幼微道︰「嫂子,你帶他們去。」
丁幼微點點頭,起身牽起兩個孩兒,又低頭看著依然長跪的陳操之道︰「小郎也要多保重啊,你是最傷心的,還要費心安慰這兩個孩兒,唉,兩日不食,真讓嫂子擔心哪。」
陳操之道︰「嫂子放心,我扛得住,母親生養了我,我就盡禮兩日不食又何妨。」
宗之牽著娘親的手走到門邊,回頭道︰「丑叔,祖母在天之靈會看著我們嗎?」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了。
丁幼微嗔道︰「宗之!」擔心孩子不懂事亂說話。
「宗之,讓丑叔來告訴你。」陳操之站起身,拉著宗之的手走到祖堂外。
十月初九,淡淡的上弦月早早掛在天幕上,雲層淡淡,寒星閃閃爍爍。
陳操之拉著宗之和潤兒的小手,仰望那遙遠的星辰,說道︰「宗之、潤兒,丑叔告訴你們,這
歸天之後,因為心有牽掛和愛戀,其魂魄就會化辰,你們的祖母就是這些星辰中的一顆,丑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顆,只知道這顆星辰會守望著我們、會護佑我們一生平安。」
宗之和潤兒仰著頭,仔細搜尋,宗之忽然指著東邊天際的一顆明亮的星星說道︰「丑叔,那一顆是不是祖母的星?」
那是獵戶座最明亮的一顆星,二十八星宿中屬宿或參宿。
陳操之道︰「或許是。」
兩個孩子悲傷之情大為緩解,牽著娘親的手回西樓,一步一回頭,望著天上那顆明亮的星辰,仿佛祖母慈祥的眼楮——
在痛苦中尋找美、永不放棄美好生活的希望,這是陳操之給兩個孩子幼小心靈種下的因。
……
丁氏族長丁異親赴陳家吊,這在錢唐縣城引起不小的震動,又有傳言丁異已經允許丁幼微回陳家塢為陳母守孝、以後也要長住陳家塢,這更讓錢唐士庶議論紛紛,四年前是丁異帶人強行把丁幼微帶回母家的,表示要與寒門陳氏斷絕姻親關系、不相往來,現在如此翻然轉變,其中到底有何奧妙?
錢唐陳氏聯梅、鄭、盧、劉、孫六氏申請重歸士籍之事在錢唐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但因為陳操之擔憂母病,未能赴建康參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評,錢唐陳氏等于是放棄了這次絕好的機會,也就是無望入士籍了,而且這種機會以後也不可能再有,梅、鄭、盧、劉、孫這批舊族重歸士籍之後,錢唐陳氏就孤掌難鳴了,以後再想謀入士籍無法形成現在這種聲勢,反對的勢力會更強大,士族利益好比一杯羹,越少人分享越好——
但是,一向精明老辣的丁舍人為會對錢唐陳氏前倨而後恭,竟把丁幼微給送回陳家塢了?難道說,錢唐陳氏還有希望入士籍?
十月初十,杜子恭命長代表杜氏前往陳家塢致奠陳母李氏,錢唐第一大族全氏也派了人去吊,這下子,其他錢唐士族也聞風而動,朱氏、顧氏、範氏、戴氏都派了人去陳家塢吊,本縣寒門自然不用說,紛紛前來致奠,一時間,陳家塢牛車盈門,因一場喪事看出了一個家族的興衰。
褚氏當然不會去奠陳母李氏,褚文謙雖是一縣之長,但現在錢唐八大士族在七姓去了陳家塢,褚文謙有強烈的被排除在圈子外的冷落感,這種邊緣感讓褚文謙既惱怒又無奈,他又不能下令不許錢唐士庶去吊陳操之的母親,自他暫代錢唐縣令半個多月以來,其他士族處處掣肘,政令難行,這個縣令做得很憋氣——
「陳操之!陳操之!」褚文謙在縣署後堂回走動,恨恨地想,不斗垮錢唐陳氏,那他褚氏在錢唐只怕都要淪落到寒門的地位去了,自魯氏垮掉之後,原先被魯氏欺壓的一些寒門庶族重新抬頭,這批寒門庶族因為以前褚氏支持魯氏,所以現在對褚氏都是貌敬月復誹,褚氏若再不重整威嚴,以後不但為錢唐士族所輕視,連寒門庶族都不把褚氏放在眼里了,而褚氏要重振家聲,先就要打壓錢唐陳氏、打壓陳操之——
褚文謙惡毒地想道︰「天幸陳操之死了母親,不然的話他入了建康,陳氏列籍士族,在錢唐就與褚氏平起平坐了,再想打壓就很難了,而現在,機會有的是,叔父在吳郡正在謀劃,這回定要讓錢唐陳氏吃個大虧,也讓全氏、丁氏這些人看看,開罪了我褚氏是沒有好下場的。」
……
十月初九為陳母李氏行小殮,十月十九行大殮,佔卜入葬之期為乙~月庚午日,也就是臘月初一,這期間,陳操之與馮凌波、丁幼微還有宗之和潤兒每日早晚哭奠;來福、荊奴則督促工匠為陳母李氏挖好坑墓**,就在玉皇山下的陳氏墓園,在陳操之父親陳肅墓地之左,在九曜山南,距陳家塢有八里地。
臘月初一,北風呼嘯,荒草茫茫,白楊蕭蕭,陳操之披麻戴孝,送母出遠郊,靈車載柩,長長的送葬隊伍有數百人之多。
陳操之淚水朦朦,在顧愷之、徐邈、劉尚值、丁春秋數人扶持下,走在去玉皇山的山道上,從弟陳謨突然從後趕上來,對陳操之道︰「十六兄,吳郡6氏派人前來致奠助葬。」
陳操之點了一下頭︰「請四伯父代我接待答謝——」
正說著,卻見一身形瘦小的女子,衰服重孝,嗚咽而來,陳操之定楮看時,卻是6葳蕤的貼身小婢短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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