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會稽孔氏子弟孔汪,升平四年十月曾向6葳蕤求親並獲6氏族長6始允婚,但因為6葳蕤矢志不嫁,而且建康士庶對孔汪頗多非議,孔汪羞慚辭婚,回到會稽,孔氏家族頗以為恥。
會稽孔氏乃是江東僅次于6、顧、虞、賀的一等大族,孔汪的曾祖孔竺是東吳的豫章太守、祖父孔恬湘東太守、伯父孔官至大司農、父孔愉是尚書僕射,孔氏一門代有高官顯貴,比之吳郡6氏不遑多讓,只是自二十年前孔愉去世之後,會稽孔氏稍見衰微,但孔汪被譽為能振起家風的孔氏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好學有志行,容貌亦清雅,若不是6葳蕤已經遇到了陳操之,那麼6氏與孔氏聯姻,皆大歡喜,6葳蕤也不會不幸福,但世間姻緣就是這樣無法理喻,6葳蕤已經與陳操之相遇、相愛,那麼孔汪就是再優秀,在6葳蕤眼里敢是可憎,若硬要締結姻緣,就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然而會稽孔氏出于家族顏面,並不想就此放棄,如今孔氏在朝中並無高官,若孔汪娶了6納之女,對其仕途很有幫助,而且6始很賞識孔汪,拒婚並非是6氏家族的意願,只是6葳蕤年少無知而已。
晉時江左之地還保留著古東夷人習氣,民風清新質樸,對男女情愛之事頗為開通,孔氏雖是詩禮傳家的大族,但6葳蕤與陳操之並非私奔苟合,所以孔氏並不因此而鄙棄6葳蕤,得知陳操之將于隆和元年初入建康,孔氏族中長輩便命孔汪也同期進京,希望孔汪在門望家世、人品才學上讓陳操之相形見拙,這樣娶到6氏女郎才是孔氏的榮耀,孔汪也將一舉揚名。
會稽四姓中還有一族對6氏耿耿于懷的,那就是賀氏,臨海太守賀隰之子賀鑄因為服散被6納拒絕婚姻,很是不平,與孔汪可謂同病相憐,賀鑄已娶本郡虞氏女郎為妻,因要入京謀職,此番便與孔汪結伴入京,賀鑄與6始之子6禽交好,到了建康自會邀6禽一起宴游,6禽惱恨陳操之,多有誹謗之詞,賀鑄則附和之,而孔汪未見過陳操之,听出6禽、賀鑄如此說,就把陳操之當作是沽名釣譽、輕溥無恥之徒,決意要顯才學挫辱陳操之。
6禽自然是知道陳操之今日到建康的,一早便約了孔汪、賀鑄,帶著幾個僕從往清溪門行來,要看看三年不見,這陳操之現在是何等模樣,看到的卻是建康民眾填街塞路、爭看陳操之的狂熱景象。
賀鑄又妒又恨,他與孔汪入建康,冷冷清清,波瀾不驚,哪有這樣傾城而動的盛況,氣極反笑,對6禽、孔汪二人道︰「子羽、德澤,這建康城自北人南渡後,愚昧之人甚多,一個寒門子弟入城竟然這般如痴如狂的爭看,真是太可笑了!」
6禽也是連連搖頭道︰「可笑至極,可笑至極!陳操之算什麼衛玠復生,衛叔寶有寒秀之美,而陳操之以前在小鏡湖繞湖奔跑,好似農夫,哪里比得了衛叔寶一根手指頭!」
賀鑄笑道︰「若陳操之被看殺,那我就承認他是江左衛玠,哈哈!」
孔汪沒有笑,他凝目細看立在高蓋馬車上的陳操之,論容止風儀,這個陳操之身形峻拔、眉目秀異,是孔汪見過的最出色的美男子,孔汪容貌亦清雅,但現在看著陳操之,自認不及,心里惋惜道︰「如此佳人,奈何品行低劣,6氏女郎嫁他定誤終身!」
6禽、賀鑄看到沿途不斷有身材窈窕、面目姣好的婦人女郎將香囊、鮮花擲到陳操之身上,還跟著馬車走,6、賀二人瞧得眼熱,心中妒恨交加。
6禽道︰「陳操之神氣活現的過頭了吧,如何給他一些挫折才好,不然他還真以為闔城把他當寶呢。」
賀鑄深有同感,問︰「如何挫折他,那可是會稽王的護衛?」
6禽左右一看,見路邊有兩個農婦各提一藍雞子待賣,這時都踮著足尖翹以待,便笑道︰「既有撒花送香囊的,那少不了也有送雞子的。」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家僮幾句。
那6氏家僮躬身領命,擠到那兩個農婦身邊道︰「這兩藍雞子我全買下了。」
這兩個農婦是妯娌倆,聞言大喜,正愁提著太沉,擠不過去看陳操之,趕緊道︰「可知好哩,既是一下子全買下,那就便宜一些,這兩藍雞子一共一百六十三枚,一文錢三枚——」
6氏家僮眼看陳操之的馬車漸行漸近,急道︰「兩藍雞子我給你們一貫錢,喏,這是錢——」
兩個農婦接過錢,面面相覷,又驚又喜,卻听這個豪爽的好心人接著說道︰「等下那馬車過來,你們兩個把雞子丟到他車上就行了。」
「啊!」兩個家婦愕然。
邊上有個老婦人听到了,這老婦人久聞陳操之事母純孝,現在望見陳操之這麼俊美,瞧著歡喜,听到有人要朝陳操之丟雞子,頓時惱了,麻利的抓起一枚雞子丟過來,「吧嗒」一聲正中這6氏家僮的腦門,頓時蛋清、蛋黃流了一臉,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是兩個雞子飛來,卻是那兩個農婦丟的,嚇得這家僮轉身就逃,回到6禽身邊,抹著臉上的粘稠的蛋清哭喪著臉道︰「六郎君——」
6禽抽身就走,賀鑄和孔汪也是急急退走,這家僮回頭一看,哇,雞子下冰雹一般砸來,趕緊抱頭逃跑。
兩個農婦看到剩下的半藍雞子和沉甸甸的一貫錢,心下甚喜,待抬起頭,陳操之的馬車已經駛過去,趕緊追上去看——
陳操之自然不會知道這事,一路平平安安來到大司徒府,腳下已經是厚厚一層花葉和香囊。
會稽王司馬昱入台城太極殿見過皇帝司馬丕之後回司徒府,一路上愀然不樂,皇帝只愛長生法、闢谷、服丹藥,不理朝政,目下燕主慕容暐勵精圖治、秦王符堅用王猛為輔國將軍,都是日見強盛,而謝萬、範汪屢次北伐失敗,淮北已經基本放棄,晉祚堪憂啊!
這時,司馬昱看到了萬人爭看陳操之的盛況,不禁捻須呵呵而笑,積憂都似乎一掃而空,過來與陳操之想見,請陳操之、顧愷之一行俱入司徒府赴宴。
陳操之暗暗打量這個當今皇帝的叔祖會稽王司馬昱,司馬昱字道萬,已過不惑之年,疏眉朗目,清雋歧雅,容止風儀甚佳,當年郭璞見到尚是幼童的司馬昱就曾評價道︰「興晉祚者,必此人也。」司馬昱為人清虛寡欲,尤善玄言,舉心端詳,器服簡素,為世人所崇敬,而陳操之當然要比別人知道的多一些,他知道司馬昱就是後來的簡文帝,《世說新語》里有很多關于簡文帝的逸聞趣事,其中一則陳操之記憶很深,司馬昱早年領秘書監,為撫軍將軍時,其坐床蒙塵不肯使人清掃,說老鼠爬過的爪印很好看——
司馬昱也含笑打量陳操之,這個三年前他就想召見的少年現在已經是一派成熟男子風範,俊美且有風儀,舉止從容不迫,單看容貌實不負江左衛玠之名,至于才學如何,稍後便知。
大司徒府午宴,卻是很樸素,菜肴清淡,司馬昱親自作陪,別無陪客,頗見冷清,與傳言的司徒府麈尾揮風、高朋滿座的盛況懸殊很大。
午餐後,司馬昱邀陳操之、顧愷之等人到他的茶室坐談,司馬昱的茶室是一個獨立的小院,牆里牆外栽種著小琴絲竹,這種竹子顏色淡紅,映照風致頗美。廣堂方室,司馬昱據胡床而坐,手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麈尾,命侍者烹茶,說道︰「子重遠來辛苦,不知何時可應十八州大中正的考核?」
陳操之躬身道︰「操之隨時候命。」
司馬昱點點頭,說道;「十八州大中正目下在京中尚有八位,此次考評就不必那麼鄭重了,到時本王邀請這八州大中正,以及京是玄談名流齊聚司徒府,操之試為辨析老莊之學即可,不過這得等本月十六日之後,因為十六日是小女道福于歸之期,考評就定于十八日午後吧。」
陳操之不知司馬昱嫁女之事,忙道︰「恭喜會稽王,操之要討一杯喜酒喝。」
這時,王府右常侍來報,臨賀縣公桓濟已進城,司馬昱便請典書丞來郝吉陪陳操之,他與王府長史去迎接桓濟。
陳操之問典書丞郝吉︰「郝丞,這桓濟可是桓大司馬次子?」
郝吉點頭道︰「是也,桓縣公是桓大司馬次子,與會稽王長女新安郡公主去年定親,親迎之期就是本月十六日,今日是十二日,桓縣公便到趕到了。」
陳操之對陳尚道︰「三兄,我們得趕緊備一份禮物送來。」
陳尚道︰「此事為兄自會親自去辦,十六弟不必操心。」
又坐了一會,陳操之等人便告辭,司徒府忙于新安郡公主出嫁之事,他們便不打擾了,請郝丞代為致意會稽王,還有九卷《明聖湖論玄》、《論語新解》、《老子新義》、《音韻論》一並轉呈會稽王。
典書丞郝吉送陳操之等人出雅言茶室,剛走到那片緋紅的小琴絲竹邊,就听一個女子的聲音問道︰「江左衛玠陳操之可在此間,我要看他——」
這女子的聲音脆、語調快,好比快刀切蘿卜一般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