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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原來邀陳操之入住他的寓所,陳操之婉拒,入城後徑去顧府,與顧愷之相見,顧愷之笑問︰「子重見到6氏女郎未?」
陳操這微笑道︰「多謝尊夫人傳信。」
顧愷之大笑,因說起祝英台之事,顧愷之立時氣憤憤道︰「我與尚值曾兩度去謝府拜訪祝英台,卻都被告知祝英台外出未歸,根本是不想見我們啊,這種朋友不交也罷。」
陳操之解釋道︰「長康,這怨不得英台兄啊,謝氏似乎不願她入西府,百般推托,英台等于是軟禁于府中,你想想,這兩月來祝英台可曾露面?」
顧愷之恍然道︰「原來如此。我錯怪英台兄了。」又道︰「謝氏也真是奇怪,為何不肯祝英台入西府,謝幼度不就在西府嗎!」
陳操之含糊道︰「或有不足為外人道之理由,我這次回來不是奉桓大司馬之命敦促祝英台出仕的。」
顧愷之之你顧悅之已于上月返回荊州,陳操之便去拜見顧愷之的叔父、御史中丞顧憫之,寒暄而已。
申時,陳尚從司徒府回來,見到十六弟,甚是欣喜,問回京何事?又問冉盛之事,陳操之了,讓冉盛來拜見三兄陳尚。
陳尚對多出個從弟無所謂,既是十六弟決定的,那自有道理,也未多問,便道︰「十六弟,等下與我去司徒府見會稽王,會稽王殿下囑咐過我,若你回建康,盡快去見他。」
陳操之心道︰「會稽王司
馬昱總攬內外眾務,是朝中執政者,目下新君初立,桓溫威權愈盛,司馬昱想必是憂心忡忡的,召見我自是想要從我這里了解桓溫的意圖。」
陳操之在顧府用罷晚餐,沐浴更衣,然後隨三兄陳尚去拜見會稽王司馬昱,原以為司馬昱會因為皇室衰微而夙夜憂嘆,不料司徒府雅言茶室卻是高朋滿座,一聲關于老子有心無心的清談雅集正在進行,司馬昱揮著塵尾興致勃勃參加辯難,聲音朗朗道︰「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無不自生,故能長久。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陳尚是司徒府典書丞,也不用他人通報,徑入雅言茶室,在司馬昱耳邊小語幾句,司馬昱便︰「請操之進來,操之是辯難高手,今夜清談有他參加定然生色。」
陳操之入內拜見會稽王,又向清談諸人見禮,然後入座,但覺雅室廣堂內彌漫著酒石的氣味,想必有不少人是飲酒服散而來,寬袍大袖、旁若無人、情緒激動、言詞滔滔,所說五石散有活躍思維、激靈感之用——
陳操之冷眼看著這些狂熱的清談名士,心道︰「這些人倒真是有朝聞道夕死可也的勁頭。」跪坐旁听了一會,雖然玄理頗有觀,但往往過于糾纏,不像是義理探討,倒像是意氣之爭。
會稽王司馬昱見陳操之一言不,便道︰「操之是年輕一輩玄談第一人,請操之就天地私心言論一番。」
陳操之向司馬昱一躬身,說道︰「諸賢高論,此理窮盡矣,操之不敢復論。」
司馬昱見陳操之當日辯驚四座,今日卻默默無語,想必是有心事,當即塵尾一擺,請在座諸公繼續清談,他回到書房,然後請陳操之來相見。
這是陳操之第二次到會稽王司馬昱的書房,依舊是沉香銅爐、素紈帷幄,司馬昱也依舊是塵尾在後、風神蕭散的樣子。
司馬昱問了陳操之此次咽建康之意,又問陳操之在西府情況,陳操之一一作答。
司馬昱沉默了一會,忽問︰「傳聞桓郡公要上疏撤並僑州、大閱戶人,不知確否?」
陳操之道︰「郗嘉賓此次領桓郡公便宜七事疏奏與我一道入都,想必明日就會呈到大司徒案前。」
司馬昱問︰「何為便宜七事?」
陳操這實處這︰「其一,江左朋黨雷同,清議揚沸,家抑制浮夸,杜絕爭競,莫使能植;其二,戶口凋寡,不當漢之一郡,而官吏台制冗余,人浮于事,宜並官省職,令各盡其職;其三,機務不可停廢,常行方案宜為限日;其四,宜明長幼之體,將忠公之吏;其五,褒貶賞罰,宜允其實;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學業;其七,大戶私藏流民,無有土著,國家賦稅流失,勞役缺人,宜大閱戶人,實行土斷,嚴明法禁,不容藏私。」
司馬昱听罷陳操之所言便宜七事,瞑目沉思,半皮晌方道︰「前六事推行不難,只是這土斷之事,不知醒郡公以何為本?」
東晉此前進行了三次規模較大的土斷,分別是晉元帝太興四年由丞相王導主持的土斷,這次土斷定下了僑州、郡制度和給客制度,僑州、僑郡是為了安置南渡的流民,而給客制度也就是蔭戶制度,規定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能過四十戶、第三品三十五戶,以此遞減但越到後來,世家大族佔有的佃客越多,何止四十戶,十倍百倍不止,錢唐陳氏只是次等士族,也佔有了四十蔭戶,當然,這是依官品來定的,家族中作品客者越多,給客也就越多,而且官員死後,這蔭戶也不收回,世代積累,自然龐大——
第二次大規模土斷是晉成帝咸和二年瘐亮主持的土斷,這次土斷主要是新編戶籍、度田稅米,因蘇峻叛亂和王導反對而收效寥寥——
第三次是咸康年間瘐冰、瘐翼兄弟主持的土斷,實編戶,令王公以下皆正,土熂白籍。自太興年間王導主持土斷設立僑州縣以來,東晉戶籍就有黃籍和白籍之分,三吳土著居民用黃籍,僑州郡縣流民用白籍。流民因為沒有土地,也就不用服役納稅,往往依附世家大族,瘐氏兄弟的土斷政策就是要取消又僑民的優待,把白籍斷入黃籍、僑民變成土著,一樣為國家納稅服役,但瘐長兄弟為壯大自己的實力,清查出來的流民有的並未編入黃籍,而是以充軍實,編入兵籍,史載「庚翼悉江、荊二州編戶以充兵役,士庶嗷然。」瘐長兄弟通過這次大土斷雖然造就了一支可觀的軍隊,但同時也導致「士庶嗷然」,大失民心,瘐翼死後,庚氏家族很快衰微與此不無關系——
陳操之既然向桓溫獻這便宜七事,重點又是檢籍土斷,他對這前三次大檢籍自然是下了功夫研究的,說道︰「桓郡公意在推行畫一之制。取消僑州郡縣和黃、白籍,大閱戶口,編制新籍。」
司馬昱問︰「操之以為可行否?」
陳操之道︰「大王,這土斷之策乃是在下向桓郡公建議的。」
「哦?」司馬昱疏眉一挑,凝視陳操之,徐徐問︰「操之是出于何種考慮?」
陳操之道︰「在籍民戶遠低于實際民戶,為國家服役納稅之民戶少之又少,操之以為土斷,可使財阜國豐,朝廷有征之徭役、有可度之財帛。」
司馬昱凝思半晌,點點頭,問︰「醒郡公將以何人主持此事?」
陳操之道︰「初定謝幼度主持,我與祝英台為輔。」
司馬昱听說是謝玄、陳操之主持此事,心下一寬,卻听陳操之又道︰「大王,在下有個建議,此次土斷勢必牽連極廣,涉及南北大族利益,愚以為可使大6尚書與謝幼度共領此事,庶幾南北大族平衡。」
6始可以說是三吳士族的領。大土斷先便涉及吳郡四姓和會稽四姓這江東八大家族的利益,陳操之舉薦6始來施行土斷可謂別有居心,但想必6始也樂意擔當。
司馬昱也覺得應該有個代表三吳士族利益的人參加土斷,听陳操之舉薦6始,甚合心意,與陳操之密談至深夜,大悅。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左民尚書6納遣職吏劉尚值來請陳操之赴6府午宴,劉尚值說罷正事,然後笑嘻嘻道︰「大6尚書近日去了揚州,子重可放心赴宴。」
陳操之便與劉尚值去6納府第。陳操之現在是品官,非復從前白身,6納在正廳相見,寒暄數語,便邀入書房長談。
6納摒去侍候的僮僕,目視陳操之,問︰「操之昨日入都的?」
陳操之應道︰「是。」
6納問︰「可曾見到葳蕤?」
陳操之微窘,答道︰「在新亭偶遇。」
6納早已猜到,輕輕一嘆,又問︰「操之若娶不到葳蕤,又當如何?」
陳操之應聲道︰「終生不娶。」
6納默然,書房里寂靜無聲,良久,6納緩緩道︰「操之德才兼備,我甚賞識,你與葳蕤情投意合,我豈能不知,但門第的懸隔你也是知道的,唉,我6納竟不能為自己的愛女擇婿,誠可嘆也,昨夜我苦思得一個法子,若操之肯依我之言,我願把葳蕤許配給你——」
陳操之心跳加快,手心微汗,神情依然鎮定,恭恭敬敬道︰「請使君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