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老王家。
「梅兒你都看到了吧？他們這是把我當叫花子打發吶，綿綿出嫁這麼大的事兒，竟然都不來接我這個祖母過去吃酒席，五房這是要翻天，你五哥的耳根子都鮑素雲和蔣桂玲那對婆媳吹軟啦，沒有半點骨頭啦！」
老王家的西屋里，譚氏坐在火桶里面烤著火，同時跟楊華梅這沉聲控訴老楊家上上下下。
楊華梅坐在床邊喂大孫子吃早上的雞蛋羹，天冷了，大孫子通常洗臉吃飯都是在床上解決的，等到吃飽喝足，拖拖延延一番後，日頭也就起山了，氣溫沒有大清早的時候那麼冷。
而今天，大孫子一整個上晝都在床上度過，這不，吃晌午飯了，楊華梅把蛋羹再次端到了床上。
「梅兒，我跟你說話呢，你咋不搭理？」
譚氏坐在火桶里譴責老楊家譴責了老半天，卻得不到楊華梅半點回應，老太太不高興了，耷拉著臉質問楊華梅。
楊華梅正要開口，這時，大孫子也不知道咋的就嗆到了，孩子咳嗽了起來，吐出一口蛋羹。
蛋羹順著胸前的衣裳圍脖滾下來，掉了一些渣渣到被褥上。
楊華梅忙著去輕撫大孫子的後背，接著又是優先擦拭大孫子的嘴角和脖子，一步一步來，最後才能輪到收拾被褥上的渣渣。
她動作慢，譚氏的眼楮快，譚氏的嘴巴更快。
于是，本就對楊華梅這態度很不爽的老太太一下子就找到機會開噴了。
「這都大晌午的，日頭掛在頭當頂，你就不能把你那娃弄到桌邊來吃嘛！」
「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決，床是睡覺的地方，你家這被褥黏糊糊油兮兮的，那天我睡了下，我的媽呀，一股子麻油味兒，差點被嘔，還咋睡？」
楊華梅背對著譚氏，听到這番擠兌的話，脊背一陣僵硬。
盡管她早已熟悉譚氏的說話方式，更明白譚氏喜歡夸張，喜歡挑剔，也清楚譚氏在夸張和挑剔之余對自己這個老閨女還是掏心挖肺的好……
然而，就沖著譚氏對大孫子這些毫不掩飾的嫌棄，都讓楊華梅對譚氏提不起太多想要親近和感恩的念頭。
因為大孫子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楊華梅寧可譚氏對她這個老閨女少稀罕一點，只要能換來譚氏對大孫子的喜歡，楊華梅就滿意了。
「我說梅兒啊，娘跟你說了一籮筐的話，你咋都不吱一聲？你啥意思啊？」
譚氏似乎也察覺到了楊華梅的態度不對勁，于是拉長了一張馬臉問。
楊華梅回過神，她搖了搖頭，「我這會子忙著呢，沒空回應，娘你自個先說吧，等你啥時候說好了不說了，我再說。」
譚氏花白稀疏的眉豎了起來︰咦，老閨女這是說的啥話？
這說話不應該是一問一答有來有回的嘛，咋叫她說累了不說了她再說？
行，那我就接著說，非得逼著你說為止！
譚氏重整旗鼓，撿起先前的話頭又接著抨擊老楊家，各種數落，各種不是，總之，所有的事情都是老楊家五房的不對，是老楊家其他房的放任和縱容！
而她自己，是沒有錯的！
楊華梅背對著譚氏，繼續木然的給大孫子喂吃的。
大孫子很愛吃她炖的麻油雞蛋羹，一頓能吃一碗，一碗里面楊華梅放了兩只雞蛋，所以孩子即便不在爹媽身邊，是跟著她這個女乃女乃，也照樣養得肉嘟嘟的，兩只腮幫子上的肉都耷拉到了脖子上，胖乎乎的大孫子抱去院門口溜達，左鄰右舍見了誰不夸一句孩子養得好？
反正楊華梅有個原則，誰夸她家大孫子可愛，她就跟誰友善。
「我說梅兒啊，我這都說得口干舌燥了，你咋也不回應一下呢？有你這樣當閨女的嗎？你該不會是跟老楊家那邊約好的，合著伙兒的孤立我這個瞎了一只眼的可憐兮兮的老太太吧？」
身後的火桶里，譚氏一個人又說了好久的話，楊華梅依舊沒反應，老太太這回是真的坐不住，手指用力敲擊這火桶的邊緣大聲質問楊華梅。
楊華梅轉過臉，那臉上都是疲累和煩躁。
「娘，你要我說多少遍？老楊家沒有人孤立你，大家都把你當老祖宗供著，是你自個作妖做蛾子，非要鬧騰，而且還不分輕重的鬧騰，我都看不下去了！」
譚氏傻眼了，目瞪口呆的望著楊華梅，實在沒想到她心心念念的老閨女竟然會說出這麼傷人的話。
「連你……都嫌棄娘了嗎？那娘活著，有啥意思？」譚氏直直望著楊華梅，喃喃問。
楊華梅看到譚氏的表情，心頭也是一震。
因為譚氏那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灰敗，絕望。
「娘，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楊華梅端起碗起身走向譚氏。
「娘，你別多想，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平和一點，不要動不動急?人發脾氣，大家有啥事兒都坐下來好好商量不好嗎？非得吵鬧，這樣真的很不好！」
譚氏一改之前的暴躁，平靜的望著楊華梅，也不打斷楊華梅的話了。
等到楊華梅把想說的話說完，譚氏嘴角才扯出一個嘲諷的笑。
「人到年紀大了，啥啥都讓人不順眼，我打從嫁給你爹，我就是這樣的性子。」
「你們兄妹們小時候，我也是這樣說話行事的，那會子沒半個人說我啥。」
「咋如今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自己做了爺女乃，公婆，丈人丈母娘……我這個老太婆突然在你們眼中就變得不懂事了，就鬧騰了，我就納悶了，我一輩子就這樣過來的啊，我沒哪變了呀，咋你們一個個都說我變了呢！我到底是作甚啦！」
譚氏一番自言自語，把楊華梅也給問住了。
是啊，打從自己有記憶起，娘就是這樣的性子，想說誰就說誰，想罵誰就罵誰。
就拿五哥昨日挨了那一巴掌來說吧，五個哥哥們小時候，誰沒挨過打？
別說小時候了，就算是後來三哥四哥他們娶了嫂子成了家，那會子沒分家，娘不高興對三哥四哥，尤其是四哥，打罵還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