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林拿出手指對著眾人比劃了一下,唾沫橫飛︰「動了那個治腿的心,那花出去的銀錢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再瞅瞅咱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五弟娶親要錢吧?六妹出閣要置辦嫁妝吧?大房的幾個小子也大了,那也是眼瞅著就要割的麥子,一茬接著一茬的議親,撇開三房那幾張吃閑飯的嘴不說,再看四房,四弟妹前面連生了兩個閨女,這一胎肚子里又懷了一個,這麼多張嘴,爹你總不能為了一個三兒子,就把這麼多嘴給搭進去,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西北風它填不飽肚子呀!」
「老二,你開口閉口就是錢錢錢,我看你是這幾年幫你媳婦娘家大舅子做賬房先生,掉進錢眼里了,你的眼里,還有那麼一點手足情嗎?老三,他才三十出點頭,正當壯年,下面三個孩子吃飯,你真忍心就這麼看著他做個廢人?你三弟廢了,三房的三個孩子,你來養?」老楊頭沉聲質問楊華林。
楊華林撇了撇嘴,索性站起身來,兩手一攤︰「老三廢了又不是我害的,是他那傻閨女禍害的,真要治腿,那就讓三房賣兒賣女自個籌錢去!讓我給他養孩子?笑話,我連自個的老婆孩子都養不活呢!你們非要給老三治腿,我也不攔著,我們二房分出去另過,田地銀兩啥的,讓娘把我們二房那份兒撥出來就是!」
「混賬!」老楊頭猛地一拍桌子,放在楊華林面前的茶碗都跳了起來,楊華林嚇了一跳,只見老楊頭一張臉全黑了,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這時,一直在賭氣把頭扭向床里面不看這邊的譚氏也發怒了,抄起身後一個枕頭就朝楊華林砸了過來。
枕頭用了有些年頭了,枕套四角的針線路早就松了,被這樣用力砸出去,里面填塞的蘆花絮和風干的碎雞毛全都飛濺出來,洋洋灑灑,桌上就想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坐在桌邊的幾個男人頭上肩上也都落了一身蘆花絮和雞毛。
譚氏指著楊華林的鼻子忿忿罵道︰「老二,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和你爹還沒斷氣呢,你就蹦著要分家?你是存心想要氣是我和你爹,是不?」
楊華林鼻子不太好,被那些蘆花絮刺激得一口氣打了三個響嚏後,見到譚氏那副恨不得要吃了自己的凶惡模樣,知道自己這下是捅了馬蜂窩了,頓時賠著笑臉求饒︰「娘啊,您別動怒啊,兒子不是那意思,您和爹都健在,兒子怎麼敢……」
楊華林
「你個兔崽子,照你這般說,我和你爹前腳斷氣,這家後腳就得散伙?你安得什麼心?你不給我說清楚我跟你沒完!」譚氏不依不饒起來,嚇得坐在床邊的老四媳婦劉氏嚇得忙地站起身,垂著頭立在一側,捧著茶碗的手都在忍不住顫抖。
楊華林耷拉著腦袋站在桌邊,一張笑臉比哭還要難看,求助的目光投向主位上的老楊頭。
「都給我消停!老二你也給我坐下!」老楊頭吼了一嗓子,屋里總算是消停了。
楊華林模了模鼻子,如蒙大赦般趕緊坐了回來。
老楊頭把旱煙竿子塞回了嘴里,卻沒有吸,一雙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臉色比鍋底還要黑。
回想自己早年,十幾歲就出去討生活,啥髒活苦活都做過,後面在縣城幫人做過幾年的掌櫃,手里攢了一些家底。原本想著在縣城置點產業扎下根來,哪知一場案子,東家進了大牢,自己也險些被牽連。
花了一些錢財打點了關系,總算洗月兌了嫌疑,卻再不敢跟縣城里呆了,那會子剛好趕上譚氏生下老三,就雇了個馬車帶著這一家子回了老家長坪村。
購置了幾十畝的田地,當年勢頭最好的時候還雇佣了長工,建了現在這兩進的泥土坯院子,總算是安家樂業了。
兒子們相繼出生,又娶媳婦,幾十年過去了,吃飯的嘴添了不少,田地還是當初那幾十畝,日子越過越緊吧,苛捐雜稅卻每年都在加,趕上災荒年份,一家人要過好長一段青黃不接的時日。
可是,他還是覺得有盼頭!
看著這一大家子的兒孫,老懷欣慰,人活一世,到了這個年紀,不圖大富大貴,就求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在一起,共享天倫!
分家?從未想過!
可是今夜,二兒子竟然提出分家,真是把自己氣得夠嗆!
老楊頭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整個人坐在那里就跟被雷給劈中了似的,半天都沒有回過氣兒來。
屋里的氣氛,陡然就變得沉悶而僵硬下來,每個人都低垂下頭不敢吱聲。
楊若晴靜靜坐在那里,感覺到身旁孫氏的身體,此刻繃得緊緊的。而孫氏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好涼好涼,一直涼到了楊若晴的心里。
楊若晴暗暗皺了皺眉,二伯楊華林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也沒啥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些人,雖都是楊華中的同胞兄弟,可是,大難臨頭,每個人都只會顧自己,顧自己的孩子,不願意被兄弟,還有兄弟家的妻子兒女來拖垮自己。
這就是人性,非常現實的人性!
看開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氣惱的!
偷偷看了一眼自己娘,她深深的垂著頭,落下的幾縷劉海遮住了她的眼,但那慘白的側臉還有冰涼的手指,無不透露出此刻的傷心,絕望!
楊若晴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求人不如求己,就算老楊家這些人都放棄了楊華中,她也不會放棄的。她一定會找到讓楊華中重新站起來的法子,只是,她需要時間!
八仙桌那邊,依舊沒有誰開口,空氣異樣的沉悶。好半天,老楊頭重重嘆出了一口氣,目光似乎都變得黯然了下來,指了桌上還沒有出聲的楊家老四楊華明道︰「老四,你和老五打小都是跟著你三哥耍到大的,那年冬天你掉進村口池塘的冰窟窿里,是你三哥跳下去把你給撈上了岸,撿回了一條命,你三哥也差點搭上大半條命。爹還記得你跪在你三哥的床邊,發過誓,說過要報恩啥啥的。一家子兄弟,你三哥當時救你也沒想過日後要圖你個啥,可今個這事,爹也想听听你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