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個避世隱居的「少女」是個有故事的人,天底下沒人比她更有故事了,江禪機就像是听了一場天方夜譚,偏偏還可能是真的。
她滿身的傷痕就是證據,他親眼目睹了她雙臂上的新舊傷口,當然所謂的「新」傷口,看起來至少也是幾十年前或者上百年前留下的了。
正常情況下,除了有自殘癖好的人以外,誰的身上會有這麼多新舊不同的傷痕?疤痕組織很難作假,這東西就跟地下文物的土沁、水沁、水銀沁一樣,是經年累月自然演化形成的,再厲害的化妝師做出來的疤痕組織也經不起細看。
「請您稍等。」
她站起來,走到書架旁,從里面抽出一本書,翻開找到特定的一頁,恭敬地推到江禪機面前。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不會變老,我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變成了妖怪?隨著近代科學的昌盛,終于有人提出了可能的解釋——您看這里。」
她指著書上的幾行字。
「海夫利克極限,是指脊椎動物正常體細胞的分裂次數極限,正常人類的細胞分裂次數是56次,大約每2.4年一次,達到次數之後,細胞就會分泌毒素自殺,這就是人類身體衰老、死亡的原因。此定律也適用于其他物種。」
她念道,眼楮根本沒看著書頁,顯然早已經倒背如流。
「我想,我可能是無意中打破了這個極限,我的體細胞可以無限次數分裂,或者至少是將這個數字大大增加,所以才一直活到了現在。」
江禪機盯著書頁看了看,覺得很可能就是這樣。
56次,2.4年一次,所以很多醫學專家指出,人類的理論壽命是120年,他們不是瞎掰的,只是做了一道簡單的數學題,然後取了一個偏保守的答案。
為什麼會有這個極限?
答案似乎很簡單——如果沒有這個極限來限制人類和其他動物的壽命,地球早就被塞爆了。
但真的是這樣麼?
她剛才親述的上萬年前的往事,並不僅僅是一場回憶那麼簡單,其中還有一個很隱蔽的疑問——自然界是有平衡的,1萬年前的人類即使沒有站上地球食物鏈的頂點,至少也站在了第一集團的位置上,但即使如此,受限于惡劣的自然環境,當時人類能活到四五十歲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這個極限的意義何在?就算沒有這個極限,當時也沒人能活到120歲。
別說1萬年前了,就算是100年前,就算是現在,又有幾個人能活到120歲?
這個極限的存在,就像是造物主早在幾十萬年前、幾百萬年前就知道今天的人類會像蝗蟲一樣遍布整個世界並將人均壽命提高到了70歲以上似的,所以造物主提前給人類做了限制,讓地球不至于被擠得沒有立錐之地。
又或者,物種的進化方向是種群的興旺,而非個體的死活,這個極限的作用是讓種群維持新陳代謝,讓年輕的個體取代年老的個體,所以這個極限的意義不是限制人類的壽命,而是讓人類自然衰老?
書里並沒有說明生物為什麼要進化出海夫利克極限的原因,為什麼人類體細胞分裂到56次就要自殺,也許科學家也還不知道,但面前這個「少女」,她跳出了規則之外,超越了生死輪回。
她一直說她怕死,但誰不怕死呢?
由于少年時的所見所聞,她的潛意識其實害怕的是因衰老而死。
她的潛意識將衰老與死亡劃上了等號,所以她強烈抗拒衰老,她的覺醒就是細胞發生了變異,自我解除了海夫利克極限的枷鎖。
這絕對是極為罕見的能力,因為絕大部分十四歲左右的青少年,尤其是現在的青少年,他們也許怕死,但不會如此強烈地抗拒衰老,恰恰相反,他們渴望長大,早日踏入大人的世界,因為踏入大人的世界就意味著……不用寫作業?每天想玩多久的手游就能玩多久,還不用防沉迷?但他們會意識到,其實「長大」就等于「衰老」麼?
沒有少年時期就對衰老如此強烈抗拒的潛意識,就不可能像她一樣覺醒這樣的能力。
江禪機看了一眼撒旦,譏諷道︰「你應該慶幸,你不是跟她簽訂的契約,否則等你死的那天,她可能都沒死。」
「活了一萬年的烏龜,依然是烏龜而已。」撒旦冷笑道,「我才不會跟烏龜簽訂契約!」
「得了吧,你這是嫉妒。」
江禪機的視線望向書架上眾多的各類書籍,說道︰「看來你博覽群書,你是不是已經……在各個領域都是專家了?」
「不,您想多了。」她搖頭,「拿數學來說,想成為數學大師,天賦與興趣缺一不可,有天賦而沒興趣,天賦就會被埋沒,有興趣而沒天賦,也只是徒然浪費時間……我是讀過很多書,但都是泛泛而讀,我也了解很多知識,但都是不求甚解,因為我跟大部分普通人一樣,在科學方面沒什麼天賦——一個普通人,即使給他一萬年的時間鑽研數學,他也不會成為數學大師,只會把頭發熬禿而已。」
「噗!」江禪機失笑,這真是tm的大實話。
拿他來說,給他一萬年,他會去研究數學麼?不會,因為沒興趣。給他一萬年,逼他去研究數學,他能研究出什麼成果嗎?不能,因為沒天賦。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人與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還要大。
她也笑了笑,「尤其是學科分類越來越細的如今,就算一個有天賦的人且擁有無限的時間,他也不可能在各方面成為大師。不過話說回來,我在科學方面沒有天賦,但技術方面還可以,因為技術通常不需要天賦,只需要花大量時間來練習就行——無他,唯手熟爾。」
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所以她在技術方面很在行。
「拜越來越發達的信息技術所賜,以前常人難以企及的高端技術,如今都可以通過網絡得到了,而且不僅僅是理論,甚至可以近乎實際地練習。」她指了指桌子上擺的一台筆記本電腦,「比如我最近正在玩的微軟模擬飛行游戲,我花費了大約兩萬個小時在這系列游戲上,如今我有相當的把握,哪怕是我一次都沒真正進入過飛機駕駛室,但真讓我開飛機的話,我也可以勝任——可能除了宇宙飛船我不能確保安全降落之外,其他的交通工具上至飛機下至潛艇,都難不倒我。」
怎麼說呢,江禪機很佩服,因為大部分普通人即使有了無限的生命,恐怕也是將無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玩樂之中,而她還在孜孜不倦地學習各種技能,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誤會了……總感覺她說這些像是有毛遂自薦的意思。
「你剛才說,你追隨那些命運之子,是想仰賴于他們的運氣,但……在交通和通訊極度不發達的古代,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的存在?又怎麼分辨他們是命運之子?他們腦門上刻著字麼?」他好奇地問道。
「這個怎麼說呢……」她沉吟道。
「那些人往往都以善待人,因此他們身邊會很快聚集起一批信徒,一批追隨者,他們的理想主義閃耀著令人眩目的光芒,將他們與普通人區分開來,聲名也會不脛而走,雖然在他們成名的初期我可能沒有听說過,但無論哪個人,他們建功立業都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十幾年或者幾十年,我總會听聞他們的存在,然後千里迢迢地趕過去。」
「另外,隨著我閱歷的增長,我追隨過越來越多的命運之子,到後來的時候……就像是老練的刑警可以一眼從大街上的人群里辨認出行跡可疑的罪犯差不多,是不是命運之子,我基本上看幾眼就能有個基本的判斷,只是他們受天地寵愛的程度不好確定。」
「這麼說您可能不太明白,用游戲來打個比方,同樣是命運之子,有的是騎士級,有的是公爵級,有的是諸侯級,有的是帝王級,有的是神級,神級內部也有高下之分,一般而言我只會追隨帝王級以上的命運之子,最差也得是所羅門王或者亞瑟王這個等級,否則如果他們受天地寵愛程度不是很高的話,恐怕自身難保,無力庇佑我。」
「由于我的膚色,有時候我會受到一些人的另眼相看,所以有一次我違背了自己的原則,在不確定林肯等級的時候就去貿然追隨他,結果我在南北戰爭中挨了一槍,就在這里,幸好那時的火槍威力不大。」她按了按自己的腰間,「在醫院休養期間,我後悔了,覺得不保險,于是悄悄從醫院溜走,抽身而退,就像我從部落里逃跑時一樣,而他……」
以膚色而言,她確實不算是純正的白人,在過去的某段時光里確實可能受到白人的歧視,她欣賞當時林肯對于黑奴的態度,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而江禪機好像記得,林肯最後自身難保,死于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