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看著奧羅拉,稍微理解了她內心的痛苦,但又不能百分百理解,畢竟兩人的性格與經歷大相徑庭,只能盡量揣摩她的心路歷程——盡管有無數條鋪滿鮮花的康莊大道擺在她面前任她選擇,但她更想走的是一條無人走過、充滿挑戰的崎嶇坎坷之路,對她來說,這才是人生的目標與樂趣,而不是沿著前人開闢的道路走下去,平平淡淡地度過一輩子。
也許有人會覺得她矯情,為何要舍棄那些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機遇和選擇,那大概是因為她內心之中潛藏著壓力與焦慮,可能還與她表妹蕾拉相似的叛逆,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並且以此為目標付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努力,可惜卻突然發現,她為之努力的東西已經消失,這時候就會產生巨大的失落感,沉浸在只有自己體會到的痛苦中,暫時迷失了人生目標。
「那天夜里之後,我再一次來塔頂的時候,回想當時的一幕,我後悔萬分。」她絞緊雙手,埋頭于膝上,「其實我是有機會進入‘通道’的,但事到臨頭我遲疑了、我被恐懼嚇得裹足不前,等我鼓足勇氣時,‘通道’已經消失,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和學院長一起消失,心里既懊悔萬分又如釋重負,並且痛恨自己的卑劣念頭!」
「卑劣念頭?」江禪機一怔。
「我那時想,你們大概也會像其他人一去不復返,並且渺無音信,甚至我覺得我是在暗暗盼望著,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下一次機會……」她無情地剖開自己的內心,全身都在因為痛苦而顫抖。
江禪機終于明白了,奧羅拉的痛苦不僅是來源于人生目標的崩塌,更是來源于她察覺到自己對友人與師長所懷有的陰暗想法,她痛恨這樣的自己,簡直就像是在詛咒友人與師長去死似的。
「但是,你們傳回了訊息,頑強地在那個世界生存了下來,我一邊向強裝笑顏與其他人歡慶,一邊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我真的好羨慕你,每天夜里都在做夢,夢到像你一樣義無反顧地沖進‘通道’里,我痛恨自己為什麼事到臨頭卻怯懦了,如今只能生活在無盡的痛苦與悔恨中……」
她的痛苦如無形的潮水涌來,感染到江禪機,他呼吸都覺得困難,尤其是想到這件事與他強烈相關,這就更令他局促不安。
「奧羅拉學姐,我不敢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請你不要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咱們都是正常人,偶爾產生陰暗的念頭再正常不過,而且你已經比別人強太多,別人就算產生陰暗的念頭也不會說出來,更不會如此自責,不要太難過了。」他安慰道。
她點點頭,「我知道,我就是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不去拼命博取成功,卻暗暗盼望別人失敗,哪怕失敗的後果不堪設想。」
江禪機默默想了想,說道︰「其實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想過要進入‘通道’,完全是一時沖動,頭腦一熱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這並不是值得你羨慕的事,相反的,你當時所謂的遲疑在我看來是正確而冷靜的判斷,貿然沖進去幾乎就是送死,咱們不能唯結果論,如果解題過程是錯誤的,但踫巧蒙對了正確的結果,難道這樣就能做為範例了麼?」
奧羅拉深感意外地從膝間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你當時是一時沖動?」
「是的,就在一分鐘之前,我還打定主意絕不進去,只是看到學院長即將被卷入‘通道’,我一股熱血上涌,就什麼都不想了,只覺得無論如何不能讓學院長自己去冒險,有個人做伴的話,生還的機率多少也高一些——當然這都是馬後炮,那個時候我真的什麼都沒想,咱們之間不同的選擇是因為咱們的性格不一樣,而且你沒有念動力,那時你就算看到學院長有危險,也不能像我一樣及時趕到。」他認真地解釋。
他的解釋可以被她接受,這也確實符合她對他的印象,他並不是特別喜歡冒險的人,只是在不得不冒險的時候,他不會瞻前顧後而已。
「好吧,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她抹了抹眼淚,心情稍微好了點兒,因為他並非空洞的安慰,說的都是事實,她當時遠遠看到學院長涉險,確實也有沖動,將恐懼什麼的都暫時拋到腦後,但已經晚了,如果她提早克服恐懼,也許能趕得上。
「不過,你還是成功地做到了前人從未做到的事,可能這就是命運吧,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路易莎也說過,她們的酋長雖然根本沒見過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卻冥冥之中對你做出了正確的預言,所以……恭喜你。」她微笑道,她的祝賀是真誠的,同時也暗自神傷。
「命運……」江禪機撓頭,頗有些哭笑不得,命運這種事無法證明和證偽,如果從事後來看,他的命運確實有些天將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的意味,但他相信自己的經歷絕不是最慘的,還有很多人白白經歷了這些折磨卻沒有等到大任降臨,這又從哪兒說理去?
「路易莎她們的酋長是怎麼預言的,我是不太清楚,但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命運,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我所有的經歷,看似離奇而幸運,但其實……」他欲言又止。
「其實什麼?」她好奇地注視著他。
「其實都是一環扣一環,前因注定了後果,若說有命運,那命運也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玄學存在,只是某些凌駕于咱們之上的力量所造就的。」他說道。
奧羅拉的悲傷與悔恨暫時被他的話沖淡了,她無法理解他話中的內容,這甚至不像是平時的他,她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江禪機的內心正在激烈地交鋒,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面對奧羅拉學姐一旦開了頭,就很難敷衍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