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江禪機能理解但並不能贊同周學姐,或者說周學姐的表人格,她一定遭遇了很難忍受的事,才想放棄自己的生命,而她的里人格……雖說這個跟他對話的里人格語氣冷漠、面無表情,而且總是口口聲聲讓他殺了自己滅口,但他總覺得她未必是表現出來的這副樣子,疑點就是她手腕上的那幾道來自于數次割腕留下的傷痕——能割腕數次,足以看出表人格自殺的意志有多麼強烈,但為什麼數次都沒死成呢?
原因可能有很多,通過自殺以吸引別人注意力之類的可以排除,剩下的可能是及時被人發現並搶救,或者也有可能割得不夠深,但這種理由頂多在前一兩次有效,後面如果真想死,肯定會找一個極為隱蔽的地方下狠手,但她依然活下來了,因此說不定每次都是里人格在關鍵時刻站出來,掌控身體並阻止了表人格的自殺行為,她的表人格分裂出這個里人格,大概就是源于內心之中殘留的一點對生命的留戀,她自己無法抗拒自殺的念頭。
「學姐,你的表人格知道你的存在麼?」他問。
「之前的很長時間她不知道,後來可能有所懷疑。」周學姐視線的焦點微微渙散,像是在回憶,「她還在睡前寫下過紙條,紙條里詢問自己的身體里是否還有另一個人……雖然我看見紙條,但是我沒有回復。」
江禪機試著想象一下那個場景,感覺還挺浪漫的,睡前是一個人,醒來的可能是另一個人,就像那句古文「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不過既然表人格只是懷疑,那麼里人格控制身體的機會應該很少,也只有在表人格睡下之後或者企圖自殺時才會出現。
「在你的表人格被浮空燈籠迷惑的漫長歲月里,一直是醒著的?」他好奇地問道︰「有沒有看到什麼有意思的事?」
「是半清醒。」她恚怒地強調道,像是嫌他沒好好听自己說話,在他道歉之後,方才繼續解釋︰「我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懸浮在自己身體上空,能看到自己和自己周圍的區域,但是動不了,哪怕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就像是做夢?」
她微微搖頭,「我沒做過夢,不知道做夢是什麼樣。」
「你沒做過夢?」江禪機先是一驚,但仔細一想似乎也合理,雖然說是雙重人格,但畢竟是有主人格和副人格之分,她只能算是主人格的附屬,兩者是蹺蹺板的兩頭,只有在主人格沉下去之後,她才能短暫地浮上來,比如主人格睡著之後,她才能稍微活動一兩個小時,但又不能活動太久,否則人體缺乏睡眠而導致精神和體力下降就會引起主人格的懷疑,而做夢這個功能應該也是屬于主人格的。
「沒做過夢很糟麼?」她冷言反問。
「不是……但你現在應該有做夢的機會了吧,既然現在你的表人格還在沉睡。」他趕忙否認。
「醒來之後我還沒有睡過覺,沒有困意。」
「那……為什麼不去外面走走?」他察覺她一直在盯著窗外看,猜測她是不是想出去,「學校沒有強制要求你們必須留在校醫院里吧?」
他剛才逛了一圈,米格貝利斯和簡靜嵐都不在,另外還有幾間病房里有東西但沒人,可能是出去玩了,他听說目前是建議她們留在校內接受觀察,但沒有強制,畢竟她們為學校、為世人默默付出了那麼多,現在把人家關起來太不近人情。
見她沉默不語,他試著猜測道︰「還是說……你是在顧慮你的表人格?擔心擅自外出會令她確認你的存在?」
「……她可能不會醒來了。」她終于流露出明顯的憂傷,雙手緊攥著被角,肩膀微微顫抖,依然側頭盯著窗外,避免與他對視,「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連江禪機的心也跟著刺痛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她。
按照正常的邏輯,主人格消失了,副人格反客為主,應該彈冠相慶才對,但她的情況不一樣,她是主人格為了保護自己而分裂出來的,就像是有的孩子因為懦弱受了欺負,自己不敢反擊,就分裂出一個強勢的人格來保護自己,而她的性格設定同樣是要保護主人格,但她失敗了。
病房內極為安靜,呼吸可聞,從其他病房里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愈發將氣氛襯托得更加死寂。
「我覺得,你並不能肯定,對吧?」半響之後,他打破了沉默,「如果說我入學以來學會了什麼東西,那就是只要活著,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過了一會兒,她機械般地扭轉脖子,眼眶紅紅的,「這話要是別人說的,我大概只當是放屁,但……」
她「親眼」見到,在他面前,那個幽靈般的女猿人被那坨怪物賦予了實體,這是根本無法想象的奇跡,所以他是有資格這麼說的。
「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他再次提議,「若你不想與別人打照面,我帶你從窗戶出去也行。」
她嗤地笑了一下,譏諷道︰「路學姐很體貼的,給我安排的這間病房,窗戶只能打開一半,是看到我手腕上的傷,怕我跳樓吧……真是無聊,三樓跳下去又不一定能摔死。」
江禪機半信半疑地推窗試了試,果然只能開一半,連腦袋都擠不出去,看來在他進來之前,她還真試過啊……不過路惟靜在這種時候還是挺可靠的嘛。
「別小看我,就算是窗戶走不了,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你出去。」他豁出去了,反正她知道他不少秘密,為了給她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證明活下去就能看到不一樣的事,他也不再敝帚自珍,走到病床旁,探手拉住她的手腕,手指感觸到她腕間舊傷痕丘陵般的起伏。
在她愣神的工夫,他們就進入了隱身狀態,他將病床視為不存在,她就瞬間從床上跌落,他早有準備,拉住了她,沒讓她真摔個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