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的父母被他接到這里後,經過最初的惴惴不安,用了好幾天時間才慢慢適應。他們已經太長時間沒有體驗過普通人的生活了,這里是真正的生活,廚房里有米有面有燃氣,屋里有電腦有冰箱有互聯網,床上甚至還有柔軟得難以置信的床墊,這些都是他們許久沒有享受過的正常生活了,只是夜深人靜時,偶爾從外面路過的車輛還是會令他們驟然驚醒,心髒撲通撲通 跳好久,等車走遠了,他們方才戰戰兢兢地安歇——不過這種情況也越來越緩和了,畢竟這種鄉下的人很少,夜里路過的車就更少了。
他們一開始不敢踫那台電腦,因為擔心會有木馬軟件之類的,但轉念一想,如果那位替他們制作假身份的人想監控他們,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于是就卸去戒心,試著在網上搜索他們兩個的名字。
果然,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多,但互聯網上依然留下了痕跡,從社交軟件到老式論壇,依然能搜到受害者對他們的詛咒和謾罵,這當然也不怪人家,換了誰被騙走這麼多積蓄,也難以咽下這口氣,在網上發泄一下算是輕的了,這是永遠也不愈合的傷疤,字字句句都令他們痛苦,但他們已經不會再逃避了,無論言辭有多麼傷人,他們還是會堅持看完受害者的控訴。
安定幾天之後,他們坐不住了,信封里附帶的錢足夠他們省著用兩三年了,但那是別人給他們的安家費,他們要盡快行動起來開始賺錢,越早能還清債務,就能越早獲得心靈上的安寧。之前在逃亡的路上,他們不敢付諸于筆端,只在心里默記過欠債的信息,現在終于有機會、有時間進行詳細的統計,他們利用這幾天時間列出一份表格,光是做出這份表格,心里就舒服多了,當然他們沒把那些專業放貸者算進去,那些人是最壞的,死有余辜,他們只統計了那些真正的無辜受害者,也只需要還這些人的錢,以及利息。
他們開始試著找工作,先是找了幾份洗碗端盤子之類的零工,發現小城市還是民風比較淳樸,雖然掙得比大城市少,但好在工作時間也很短,他們回家之後還在網上接一些繪畫之類的單子,就連養成的種菜習慣也保留了下來,日子漸漸步入正軌——話雖如此,也不是100%的風平浪靜,偶爾也會受到一些歧視和排外,但他們能忍受,也不會把這些放在信息里跟江禪機抱怨,更沒想到江禪機這麼快就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還帶著兩個……風格迥異的少女。
「歡迎歡迎,快進屋來!」他們回過神之後,趕忙邀請三人入內。
江禪機他們今天又要經受高空的風寒,又要忍耐雨林的潮熱,都穿的是便服,所以他父母納悶這兩位是哪里的學姐,但現在他們的嘴很嚴,生怕說出來的話給兒子帶來麻煩,所以絕不多問,哪怕是之前在尹芙面前也是如此。
米奧可不想規規矩矩地陪長輩說話什麼的,趁江禪機的注意力沒放在她身上,刺 一下就跑掉了,速度之快令他父母咂舌,而這麼快的速度絲毫不在意裙子完全飄起來了,更令他們咂舌。
「那孩子跑了……」他父母指著米奧跑掉的方向提醒道。
「不用管她,她去逗狗了,玩累了就回來了。」倒不如說,江禪機反而希望米奧不在場,否則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多嘴說一些有的沒的,而奧羅拉就很有分寸了。
進屋落座,江禪機這次來的目的就是看看他們是不是像短信里說的那麼安定,其實親眼看過之後,他就基本相信了,也沒有更多的問題要問,僅僅是不咸不澹的拉家常,奧羅拉也很配合,這時候就顯出中文的奧秘了,奧羅拉和他父母在提到他時,雖然一方用的是「她」,而另一方用的是「他」,但雙方竟然都沒有發現,這也給了他喘息的時機,否則如果這事暴露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終有一天會坦誠,但這個時機未免太糟糕。
他沒有盤桓太久,如坐針氈地待了半小時,就提出告辭,奧羅拉和他父母都能看出他的局促,也就沒有極力挽留。
等離開屋子,江禪機這才察覺自己的後背都被汗水濕透了,臉色大概也不太好看。
奧羅拉快速瞥了他一眼,說道︰「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也許你有想要保留的秘密,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也不會把今天的事告訴別人。」
江禪機感激地笑了笑,還好奧羅拉是很通情達理的人,也許小穗比她更體貼,但這種時候不需要過分的關心,像奧羅拉這種有克制的關心算是恰到好處了。
「謝謝你……對不起。」他詞窮般艱澀地說道,並且蒼白地解釋道︰「我真的有苦衷,但是你也放心,終有一天我會把全部的事告訴你們。」
「其實你不說出來也沒關系的,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我也有。」奧羅拉寬慰道,「作為朋友,我不會勉強朋友說出不願意說的事情。」
「謝謝,但是……酋長今天做的沒有錯,她在今天在背後推了我一把,否則我也不會把你們帶到這里……我父母他們……欠了很多錢,被人逼得走投無路,只能躲到這里隱居,一旦走漏風聲……」他磕磕絆絆地說道。
「啊……如果是錢的問題……」
江禪機知道她要說什麼,打斷道︰「不是錢的問題。」
他把父母與尤綺絲之間的恩恩怨怨以及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越說越流暢,比以往任何一次對別人說的都要多,幾乎是除了那個關鍵秘密之外,全都吐露出來……說完之後,剛才那種快要把他壓垮的巨大羞愧感反而消失了大半,心情也舒暢了很多。
「他們是好人。」奧羅拉回頭望著他父母的房子,眼神流露出欽佩之色,雖然他們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但居然有那種贖罪的決心和氣魄,實在令她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