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阿拉貝拉及時救場,嚴肅的會議室就要變成靈堂了,而且別人還沒法勸阻,來軟的沒用來硬的不行,還好她的介入令局勢不至于進一步失控。
等老太太的情緒稍微控制住了,大家總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謝謝學院長,謝謝各位老師,如果不是你們救回了我家這根獨苗,我可能也活不下去了……」老太太抽泣道,擦眼淚的紙巾轉眼間用掉了半包,「你們的大恩大德,我們全家一定永世不忘……」
學院長微微搖頭,「冒險救回嬰兒的不是我,也不是其他老師,是這些孩子的功勞,她們有的是本校學生,有的是外來友人,尤其是這位歐陽彩月小姐,她不是本校的學生,但她在救援嬰兒的過程中居功至偉,就是她發現了幸存的嬰兒,然後在險象環生的森林里一路逃亡,甚至在被困火場時也沒有拋棄嬰兒獨自逃生……如果不是她,這個奇跡就不會發生。」
家屬們齊刷刷地望向學院長示意的歐陽彩月。
歐陽彩月漲紅了臉,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類似的場面,被人群起而攻之的時候倒是有不少次,而被人當成英雄來看待的機會……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
她被盯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很窘迫,但又有另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感情正在從心里涌出,名為「自豪」的那種東西,她以前只有佔便宜時的沾沾自喜,從未做過這種全力付出卻得不到物質回報的傻事,而這種傻事帶來的滿足感與成就感卻比佔便宜時的欣喜更加強烈百倍。
「不,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其他人也出了很大力氣……」她不好意思地推辭道。
一向跟合作者關于利益分配斤斤計較的她,更是沒想過這種把功勞往外推的事會在她的身上發生。
「我不否認其他人也出力了,但嬰兒能夠生還,絕大部分功勞都來自歐陽彩月小姐。」
學院長說著,在投影儀上播放了一段視頻。
這段視頻是奧羅拉從直升機上拍攝的,一大片樹林都被燒紅了,凶猛的火勢迅速蔓延,滾滾熱浪令空氣如水波蕩漾,升騰的黑煙裹挾著灰燼撲到鏡頭上。
畫面一轉,變成歐陽彩月抱著嬰兒跟其他人一起從直升機里下來,回到前哨營地,每個人都像是剛從血汗煤窯里出來的工人,只有嬰兒的小臉依然白淨。
歐陽彩月更加困窘,她都沒察覺這段視頻是誰拍的,當時太累了,只恨不得癱倒在床上。
光是敘述很難想象當時的險境,看到這些畫面,家屬們的臉色都白了,再看向歐陽彩月的視線簡直就像是在看待電影里的超級英雄。
「謝謝,謝謝你,歐陽彩月小姐,您真是大智大勇的活菩薩!我……我給你跪下了!」老太太的嘴唇直哆嗦,實在用言語難以表達內心的激動與感激,當場又要給歐陽彩月跪下。
歐陽彩月趕緊攙扶住,說什麼也不能讓這麼大年紀的老太太給自己下跪。
其他家屬雖然沒跪,但也是圍著她連連道謝。
幾分鐘後,等家屬們把感激的話說得差不多了,小穗見歐陽彩月實在是拙于應付,滿頭都是汗,于是適時插入說道︰「對了,這個小嬰兒叫什麼名字呀?我們一路上都不知道怎麼稱呼她。」
歐陽彩月被解圍,終于松了一口氣,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感激地看了一看小穗。
老太太一聲嘆息。
吳女士在婚前和後來的丈夫交往時,就遭到了母親的反對,老人家覺得這個男人不靠譜,神色油滑,沒有正氣,但當時吳女士被盲目的愛情沖昏了頭腦,根本不相信母親這種玄學般的判斷,寧可跟娘家人斷絕關系,也一意孤行地跟丈夫結了婚。
可是,在她懷孕期間,丈夫卻出軌了,當她生完孩子捉奸在床,丈夫還狡辯說只是身體出軌,心里依然愛著她。
悲憤欲絕的吳女士後悔莫及,但後悔有什麼用呢?她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話,毅然決然跟丈夫離了婚,孩子當然歸她,家產也是,這些是她應得的。
等離婚和財產分割的官司打完了,瑣事也弄完了,、,產後身體虛弱的吳女士和嬰兒都需要別人的照顧,找保姆不太放心,最理想的人選無疑是自己的母親,于是吳女士硬著頭皮帶著嬰兒回到了本市的娘家。
當媽的得知女兒被騙得這麼慘,怎麼可能不心疼?但心疼歸心疼,老太太盡心盡力照顧女兒和外甥女的同時,一想到那個該死的狗男人,免不了會嘮叨幾句、數落幾句,埋怨女兒當初不听自己的話,所以母女之間也難免發生口角,有幾次差點吵到再次斷絕關系的程度。
為了孩子,被數落幾句就忍了吧,畢竟確實是自己有眼無珠,這些吳女士都能忍,但唯獨有一點,無論是她還是娘家人全都忍不了——孩子本來已經在出生前起好了名字,也上了戶口,是跟前夫的姓,名字也是前夫取的,每次叫孩子的時候,總會令大家心里很不舒服。
孩子當然是無辜的,但就是這個名字,總像一根刺扎在大家的心里。
等吳女士的身體差不多恢復了,她就打算離開娘家,回到她和前夫房產所在的城市,一是她已經受夠母親的埋怨了,不如自己搬出去住,享受和孩子的二人世界;二是想借機給孩子改名,讓孩子跟自己的姓,再重新給孩子取個名字,因為改名需要到戶籍所在地,也就是孩子出生並上戶口的城市,所以她帶著孩子坐上了那架奪命航班……
母親誤以為她回去是想跟那個狗男人破鏡重圓,于是母女倆在臨行前又吵了一架,最後的離別就這樣不歡而散。
老太太得到空難的噩耗之後,之所以表現得那麼痛苦欲絕,除了母女連心之外,另外很重要的是原因就是她追悔莫及,如果自己沒有整天念叨和埋怨女兒,如果自己沒有對孩子的名字那麼深惡痛絕,如果她能夠堅決阻止女兒登上那架航班,哪怕是用性命相威脅,如果最後不是以吵架作為分別,如果……
太多太多的「如果」,太多太多的懊悔,幾乎徹底擊垮了她,若不是外甥女幸免于難,她肯定活不下去了,很可能找個機會追隨女兒于九泉之下。
在場者听完之後,全都扼腕長嘆,誰也不敢說自己能夠理解老太太的痛苦,因為那種痛苦和懊悔只有當事人才會真正理解。
這起悲劇怪誰呢?
老年人就是喜歡絮絮叨叨,把一件小事都能念叨好久,何況是女兒受欺負這種大事,所以要怪老太太麼?
還是要怪吳女士有眼無珠?
或者是怪運氣,坐哪架航班不好,偏偏選了那架航班?
不,如果誰要為這件事負起責任,首先是莉莉絲,其次是那個狗男人,吳女士和母親都是無辜的,不應該自責。
好在老天有眼,保住了吳女士的血脈。
江禪機他們明白了,為何吳女士在留下的視頻里向家人道歉,而沒有特別提到孩子的父親、自己的丈夫,原來是這個原因。
小穗問道︰「那,吳女士打算給嬰兒取的新名字是?肯定是個特別好听的名字吧?」
老太太抽泣著又是一聲深嘆。
由于是以吵架作為分別,吳女士沒來得及把她給嬰兒取的新名字告訴別人,所以家屬們也無從得知,而吳女士在視頻里也沒有提及,畢竟有更重要的事要說,只能成為永遠的遺憾。
又過了幾分鐘,等老太太的情緒再次平復,她抹著眼角望向眾人,說道︰「各位都是文化人,讀過的書多,見過的世面也多,心地又善良,能不能幫我家囡囡取個新名字?我要永遠記住各位的大恩大德,等將來囡囡長大了,讓她也記住各位的大恩大德……我女兒九泉之下有知,肯定也會贊同!」
「這……」
學院長和眾位老師彼此交換著視線,取名字對她們而言並非難事,但這個名字意義重大,承載了太多東西,她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特別合適的名字。
老師們還沒發話,江禪機他們這些學生有自知之明,輪不到他們這些小屁孩給人家起名字。
偏偏這時候,一個最應該閉嘴的人興高采烈地舉手發言。
米奧嘻嘻笑道︰「我想到一個好名字,就叫‘吳承恩’吧!」
「……」
「……」
「……」
「為啥都這麼看著我?是不是被我空前絕後、曠古爍今的才華驚到了?」米奧沾沾自喜。
說真的,如果不是大家剛經過悲痛與惋惜的連番沖擊,肯定會笑場了,江禪機他們只能強忍住抽搐的嘴角,勉強讓自己不笑出聲。
單以這個名字本身而言,用在這里毫無疑問非常合適,既朗朗上口又極具意義……假使不跟某個大文學家重名的話。
米奧八成是在哪里听到過這個名字,不假思索地就拿來用了,她還不明白為什麼大家的表情如此怪異。
可惜……要是真給孩子取「吳承恩」這個名字,將來等孩子上了學,絕對會受到同學的嘲諷和譏笑,就像某些被起名為「王者榮耀」和「機機」的孩子一樣悲催。
學院長瞪了一眼米奧,把後者嚇得不敢說話了,悄悄縮到江禪機身後,借他的身高擋住學院長的視線。
學院長又看了看歐陽彩月,笑著提議道︰「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既然歐陽彩月小姐為嬰兒的生還付出了汗馬功勞,而且歐陽彩月小姐的名字也挺好听的,要不就叫‘吳彩月’如何?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歐陽小姐就如同那一輪明月,用光芒照耀著嬰兒回到了親人身邊。」
歐陽彩月一愣,「這……不太好吧?」
她受寵若驚,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用自己的名字來給嬰兒取名?再說自己根本配不上被比作一輪明月啊!
「好!這個名字太好了!」老太太一拍大腿,「就叫這個名字!」
老太太拍了板,其他家屬也沒有異議,更何況這可是紅葉學院的學院長親自取的名字,意義非同凡響。
大家紛紛恭喜,祝賀嬰兒有了一個極具意義的新名字。
千央和小穗她們更是開始一口一個「小彩月」來逗弄嬰兒。
老太太從嬰兒車里抱起小彩月,小彩月看到歐陽彩月,咯咯笑著向她伸出小胳膊,想觸模到她。
「歐陽小姐,我還有個請求,請你看在我女兒的份上,一定要答應。」老太太說道。
「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
以前,別人讓歐陽彩月做什麼事,她總要先講講條件,而這次她下意識地就月兌口而出。
老太太憐愛地看著小彩月,「我女兒走了,我一定要盡力把小彩月拉扯成人,這孩子沒爸爸也沒媽媽了,能不能請歐陽小姐你當她的干媽?」
歐陽彩月再次愣住了。
如果她答應,「孩子媽」這個稱號算是坐實了,但她能拒絕麼?
她原以為,交還孩子之後,她就與小彩月永遠分開了,小彩月會在親人身邊健康成長,而現在有一個她能親自見證小彩月成長的機會擺在她面前,她能拒絕麼?
「好,我答應!」
她像是怕老太太反悔似的,一口答應。
「來,小彩月,叫聲干媽~」老太太今天終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將小彩月的小臉湊到歐陽彩月面前。
小彩月還不會說話,當然不可能叫出來,但歐陽彩月的心里就像是真听到了那聲「干媽」一樣甜蜜。
這時,老太太的手機響了,她把小彩月交到歐陽彩月懷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就沉下來,拒接了電話。
那一瞬間,歐陽彩月看到屏幕上的來電者名字,竟然是「狗」字。
「空難之後,那個狗男人來了好幾次電話,想要回小彩月的撫養權,還說如果我們不同意,就要跟我們打官司……」老太太看出她的疑惑,陰沉著臉說道。
歐陽彩月一听,頓時火冒三丈!
想欺負我的干女兒?我看誰敢騎著我歐陽彩月的脖子拉屎!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