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覺得,控制室有這麼多老師在,趙曼在控制室里動手的可能性不大,那麼她可能退而求其次,去外面破壞對撞機的主要結構。
大部分老師都已經下班,負責操作對撞機的老師們又都在控制室里,相比于忙碌的白天,整個一樓冷冷清清的,基本上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對撞機的環形機體依球形穹頂的內壁而建,繞了穹頂實驗室整整一周,雖然建造它的主要用處是技術驗證,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它的結構一樣不缺,就是地下正在建造的大型對撞機的微縮版,區別就在于粒子束最終被加速到有多麼接近于光速,哪怕前者是99%,後者是99.99%,這麼不到1%的差距在相對論的作用下會被無限放大。
銀白色的金屬管道,每隔幾十厘米就會用一道藍色的圓圈箍住,這些藍色圓圈是強力磁鐵,通過磁場約束粒子束,令其以極為精確的圓形軌道加速,管道內部接近于真空、接近于絕對零度,給粒子束提供了幾乎沒有阻擋的通暢跑道。
這麼重要的設施,有一層厚厚的鋼化玻璃將管道與一樓正常的辦公與科研區域分隔開,這層鋼化玻璃的厚度堪比混凝土牆壁,而且由于具備一定的韌性,比混凝土還要堅固,只有在需要維護對撞機時,才會派專人入內,平時只能隔著玻璃在外面看。
江禪機舉著15號寫的紙,繞著玻璃移動,一邊走一邊觀察四周。
他不確定趙曼是否知道是他和22號相繼把她背出窪地的,不過她吃過他的虧,恐怕不敢從背後偷襲他。
走著走著,他腳下踩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指甲蓋那麼大的一片洋蔥。
這里怎麼會有洋蔥?
他蹲下來看了看,這片洋蔥上還沾著醬汁,不是生的,是熟的。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沒見哪位老師或者學生在校園里吃過盒飯之類的食物,他所在這個位置是研究基礎科學的區域,這個區域的老師也沒有特別緊迫的科研任務,按理說不至于把食物打包到實驗室里來吃,更不太可能把一片洋蔥掉到地上不收拾。
他仔細觀察周圍,發現這里是監控的死角。
難道是趙曼從食堂里偷來食物然後在這里吃的?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突然听到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正義的伙伴是什麼鬼?」
他本能地飛快轉身,看到趙曼站在他身後的一個拐角里,大半個身體都縮在牆後面,一臉戒備地盯著他。
趙曼自從獲得能力之後,一直過著精致女孩的生活,而現在她的樣子有些邋遢,頭發也有些亂,臉上還浮現出油光。
顯然,她逃掉之後,就一直潛伏在學校里伺機而動,餓了就去偷些食物吃。
之前的趙曼還很囂張,一副「我的能力天下無敵」的樣子,而現在面對他的態度卻像是杰瑞縮在耗子洞里盯著湯姆的動向。
「你應該認得這是誰的字跡吧?」江禪機將復印紙舉在胸前,盡量前伸。
「優奈的,你們逼她寫的?」趙曼不動聲色地問道。
「當然不是。」江禪機搖頭,「是我請15號寫的,為了引你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你要破壞對撞機,不是麼?」他反問。
趙曼像是便秘般的表情,「優奈告訴你的?我不信。」
「是我猜到的,然後得到了15號的證實……听我說,趙曼,我知道你是听信了15號的話,認為是對撞機導致‘通道’的出現,要幫15號毀掉對撞機……但事實上這是誤會,15號現在已經明白了,對撞機與‘通道’的出現毫無關系,我來這里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你不用再破壞對撞機了。」他說道。
「我才不信!騙鬼呢?否則為什麼優奈不自己來,卻要讓你來說?」趙曼質疑道。
江禪機本想說15號正在地下對撞機那里,但轉念一想,趙曼未必知道地下還有一台更重要的對撞機,還是不告訴她為好,以免節外生枝。
「15號現在有點兒事,暫時走不開,如果你不信的話,跟著我去見她,讓她當面跟你講。」
他這麼說,趙曼就更不信了,她不覺得有什麼事比這個還重要,因此她斷定他是在騙她。
「我知道,你是想騙我靠近,然後再用黑色的怪物攻擊我,對不對?」她冷笑道,「我才不會上當!」
「黑色的……怪物?」
「別裝傻!你以為我沒看見嗎?在窪地里的時候,我正要從背後敲暈你,結果你的身體里突然冒出一條……黑色的東西,是黑蛇嗎?纏住了我的脖子,差點把我勒死!」趙曼模著自己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那條黑蛇是你的能力?我怎麼沒听說誰有兩種能力的?」
江禪機看了看周圍,還好這里只有他們兩個,沒別人听見她的話。
「你看錯了,哪有什麼黑蛇,霧氣那麼重,其實我是掄起胳膊敲暈了你……」
「放屁!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嗎?我醒來之後一開始什麼都不記得,後來慢慢才想起來……你把那條黑蛇藏哪了?是不是就在你的衣服里?」
趙曼恨恨地盯著他的身體,但他穿著的牛仔褲和校服,怎麼看都不像能容納那麼粗的一條黑蛇。
「你真的是看錯了……暫時不說這個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對撞機真的與‘通道’無關,不要再做多余的傻事了……」他再次勸道。
「哼,你嘴里的一個字我都不信!」趙曼的視線隔著鋼化玻璃望向對撞機的環形管道,「看來你們很寶貝這東西,既然如此,我就當著你的面把它毀了!」
她藏在拐角牆壁後面的手伸了出來,手里握著一塊石頭。
「睜大你的眼楮好好看著!」
說著,她身體的輪廓浮現出淡淡的黑氣,很快就從原地消失了,緊接著出現在鋼化玻璃的另一側。
厚厚的鋼化玻璃隔音效果非常強,而且極為耐沖擊。
趙曼隔著玻璃有恃無恐,覺得他的黑蛇不可能穿過玻璃攻擊她,對他扮鬼臉、拍,做出各種挑釁的動作,看她嘴型仿佛在說︰有本事你過來打我呀!
江禪機也走到玻璃邊,用手試著推了推玻璃,隱隱能感受到反彈的力道。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打碎這麼厚的鋼化玻璃,但就算打碎了,沖擊產生的碎片恐怕也會傷到環形管道,尤其是他們旁邊正好有一根似乎是用來加注液氦的支管道。
那麼就只好試試新能力了。
傍晚時間匆忙,他只來得及測試穿透木板,面對這麼厚的鋼化玻璃,他心里沒什麼底兒,因為一旦穿透失敗,可能就意味著他要跟玻璃「長」在一起了……
趙曼見他似乎有用武力突破鋼化玻璃的意思,她怕玻璃碎片劃傷她,趕緊後退幾步,離他站的地方遠一些,好奇地靜觀其變,因為如果他砸碎玻璃,然後碎玻璃傷到對撞機,不僅令她坐享其成,更是大快人心。
江禪機回憶趙曼掌握隱身能力的心路歷程,努力將精神集中在面前的玻璃上,眼一閉,牙一咬,往前邁了一步。
「啊!」
隔著玻璃本來听不到趙曼的聲音,現在他卻听到了。
睜眼一看,他已經站在了鋼化玻璃的另一側,而趙曼像是白日見鬼一樣瞪著他。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怎麼過來的!」
趙曼語無倫次,結巴地好幾次咬了自己的舌頭,臉色比復印紙還要蒼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的。
也無怪她如此震驚,剛才那一幕她再熟悉不過,這明明是她的能力啊!
「你看錯了,我本來就在這邊。」
江禪機硬著頭皮,將裝傻進行到底。
趙曼的樣子像是隨時可能撲過來咬他一口,就算她是三歲小孩子也不可能相信啊!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她嘴唇發青地問道。
「你不用管那麼多,你現在已經沒地方可跑了,如果你回到玻璃另一邊,我也會追過去……听我說,把石頭放下,你以前的所作所為是出于誤會,沒人會怪你,跟我去見15號,把誤會解釋清楚……」
江禪機一邊溫言細語地安慰,一邊向她走過去。
「休想騙我!」
趙曼舉起石頭,「站住!別過來!」
「你想砸就砸吧,我看這金屬管道也挺厚的,憑你的力氣,砸上去都不一定能砸出什麼痕跡來,而你只有砸一次的機會,當你再舉起石頭想砸第二下的時候,我已經抓住了你。」江禪機腳下不停。
「哈哈!你以為我是要砸?」趙曼的笑聲中沒有任何笑意,「我不知道你怎麼偷到的我的能力,但你對能力的理解太膚淺了……我要把這塊石頭送進管道里,讓它跟這根管道‘長’在一起!」
江禪機不由一驚,趙曼能帶著石頭穿過玻璃,就能帶著石頭穿過金屬,然後讓石頭處于金屬管壁之中時,再撤掉能力,如她所言,這樣石頭和金屬交錯融為一體,這根管道就徹底廢了。
環形對撞機是由多根這樣的管道拼接而成,單獨一段管道如果被徹底破壞,雖然理論上有替換的可能,但首先得有備用管道,其次還得把實驗室的外牆拆掉一部分,把壞掉的管道運出去,把備用管道運進來安上。
另外,對撞機管道內的溫度常年維持在絕對零度之上的幾度,想拆管道還要先升溫,而金屬的熱脹冷縮又會導致金屬變形,只能以數周甚至數月的時間極為緩慢地升溫,安裝好新管道之後又要極為緩慢地降溫,之後還要重新調試設備……
這些雜七雜八的工作,沒有半年一年的時間是不可能完成的,說不定等新對撞機建好了,舊的這台還沒修好呢。
江禪機心知不妙,真要是被趙曼得逞,這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他顧不得許多,腳下猛然發力,一個箭步向她沖過去,意在奪走她手里的石頭。
趙曼早就提防著他動手,他身形一動,她就立刻帶著石頭一起進入隱身狀態,同時將石頭往金屬管道里遞過去。
眼見她從自己眼前消失,江禪機把心一橫,也進入了隱身狀態。
與此同時,控制室里的撞擊倒計時也正好變成了00:00:00,一束粒子束被釋放入管道,短時間內被加速到接近于光速。
江禪機還是晚了一步,趙曼已經將石頭遞入管道之中,只是還沒來得松手並撤掉能力……也就是說,此時有一層源能子包裹著石頭,被攜帶很高能量的粒子束擊中了。
趙曼突然感覺自己的那只胳膊像是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沖擊,這股沖擊從她的手部迅速傳遍她的全身,失去了意識。
在石頭即將月兌手的剎那,在她因為失去意識而即將月兌離隱身狀態的剎那,同樣是隱身狀態的江禪機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千鈞一發之際將石頭從管道里抽了出來。
兩人同時倒地並顯形,石頭滾到了一邊。
控制室里,幾位老師們一邊喝咖啡提神,一邊談著剛才進來的那位同學,以為這又會是一個如往常一樣毫無收獲的夜晚。
毫無征兆的,控制室里的一串警示燈同時亮起。
成排的顯示器里,原本靜止的畫面被打破,以發瘋般的速度滾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
超級計算機的處理器提速到極限,開始自動處理涌入的海量數據。
老師們愣了一下,等她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好幾位老師的咖啡都灑到了身上,她們不顧皮膚被咖啡燙得生疼,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全都撲到各自的顯示器前,瞪大眼楮貪婪地盯著滾動的數字。
「撞……撞到了?」
「撞到了!真的撞到了!」
這些平時很文靜且與世無爭的科研老師們,如同重新回到少年時代一般雀躍,像是在迪廳蹦迪一樣快樂地舞動肢體,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控制室里沸騰起來,像過年一樣……不,在這個年味淡如水的時代,簡直像發年終獎的時候一樣沸反盈天,甚至將剛才那位學生都忘到腦後。
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