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連續兩個晚上的跟蹤,線索一點點串聯起來,真相基本已塵埃落定,但江禪機自己都覺得意外,他心里並沒有覺得凱瑟琳有多麼喪心病狂,他甚至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社會和科學界反對濫用克隆技術的聲音很響,並且苦口婆心地勸說那些希望克隆自己死去父母、伴侶、子女甚至愛寵的人,告訴他們即使克隆出一模一樣的副本,但這個副本並不是他們的父母、伴侶、子女或者愛寵,而是一個全新的存在,軀殼里裝著一個全新的靈魂,硬要讓這個副本去適應原來的身份,是不科學、不道德甚至是極為殘忍的事——這話沒錯,但凱瑟琳不是傻瓜,她並不需要一個與原來一模一樣的梅一白,只要克隆出來的梅一白有相同的能力就夠了,她需要的是一件工具,能確保妹妹見到光明的工具,這個工具名叫梅一白還是白二梅都無所謂。
如果不是因為愛,怎麼可能自願離開光明墮入黑暗?
江禪機對克隆技術也是一知半解,他回來的路上心里就想到了很多疑問,比如怎麼確保克隆出來的梅一白能覺醒跟原來一模一樣的能力呢?
另外,克隆出來的梅一白從出生到覺醒能力,需要十幾年的時間,時間很久,但並非無法接受,對于一個盲人而言,能看到光明但要等十幾年的時間和永遠看不到光明,或者移植一個普通人的眼楮之後能看到光明但僅此而已,什麼都看不清楚,任誰都會選前者,前者代表著希望。
所以凱瑟琳要立刻行動,早一天克隆出梅一白,阿拉貝拉就能早一天獲得正常的視力,十幾年太久,只爭朝夕。
不過,對于被克隆出來的新梅一白而言,這件事就過于殘忍了,一旦她得知自己出生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另一個人獲得正常的視力……心態恐怕很難保持平穩。
無論以前的梅一白做過多少壞事,被克隆出來的新梅一白是無辜的,她不是自己選擇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應該為原來的那個人承擔任何責任。
我們應該做什麼?繼續裝作不知道?幫她還是勸阻她?
江禪機對克隆技術本來就是半吊子,听他解釋的米雪就更是懵懵懂懂,她只知道阿拉貝拉獲得正常視力是一件好事,但凱瑟琳因此而站到人類道德的對立面顯然不太妙。
「這個……」
江禪機也是思維如麻,他像是站在懸崖邊上躊躇不定,是為了阿拉貝拉而幫助凱瑟琳,還是為了道德而阻止凱瑟琳?
他的立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院牧長一旦得知此事,會做出怎樣的處理?
裝作不知道並守口如瓶可能是最佳選擇,但其實客觀上也是在縱容凱瑟琳,因為他們並非真的不知道。
凱瑟琳做出這個決定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想勸她懸崖勒馬又談何容易?
想了半天,他依然舉棋不定,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建議先不要急著做決定,繼續觀察事情的發展,因為克隆不是說成功就成功的,我對成功的可能性持懷疑態度,說不定跟凱瑟琳通過電話交談的那個人就是個騙錢的,凱瑟琳最後發現行不通,自己就放棄了,那樣可能是最好的。」
本來嘛,這種事肯定是江湖騙子居多,有技術又有膽子敢克隆人類的有幾個?
克隆不難,但光是克隆出來沒用,最重要的是還要覺醒一模一樣的能力,這個就難了,又沒有什麼先例可以遵循……大概沒有吧。
所以江禪機覺得這件事不用急于跟凱瑟琳攤牌,暗中觀察後續動向再說,最好是凱瑟琳知難而退,不了了之,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米雪從來沒有獨自做出過什麼重要的決定,她也不擅長做決定,一向是听院牧長的指令行事,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對是否把自己能在視網膜上寫字的事告訴院牧長而舉棋不定,在凱瑟琳這件事上她也選擇听江禪機的分析。
但阿拉貝拉怎麼辦?
如果克隆行不通,阿拉貝拉最好的情況也只能獲得殘缺的視力,雖然這總比完全失明要好,但未免令人抱憾。
「阿拉貝拉的事……未必自古華山一條路,只能通過梅一白的能力來解決,反正不急于一時,先等她的視神經有所發育再看吧。」他勸道,「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沒有完美無缺的人,阿拉貝拉應該也不希望她姐姐為了她而……走得太遠,以至于無法回頭。」
不為世俗道德所束縛的米雪覺得很憋屈,還是在戰場上肆意馳騁更痛快,還是在阿勒山頂遠眺天下更悠閑,世俗生活中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感覺處處掣肘,有勁沒處使,但也許這就是世俗生活的魅力所在吧。
江禪機說話時已經在不斷打呵欠了,看米雪勉強接受了他的建議,他趕緊回自己屋里睡覺,離天亮已經不遠了。
第二天天亮,如果不是房東大嬸炒菜的聲音和香味喚醒了他,他肯定不能像平時一樣自動醒來,昨天晚上根本沒睡幾個小時。
凱瑟琳也是呵欠連連,江禪機回來後好歹很快睡著了,她回來之後亢奮得根本難以入眠,腦子里像炸了一樣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剛一閉眼天就亮了。
有院牧長在,她又不敢賴床,只好頂著兩個熊貓眼起床了,打算白天找機會打盹。
這兩天夜里的經歷對她而言也太過新鮮和刺激,這就是明知禁忌卻觸犯禁忌的感覺吧。
「早,沒睡好麼?」江禪機對她打招呼道。
「是啊,你也是?」她回道。
他點頭,臉上的表情盡量保持自然,他不敢說太多,以免被阿拉貝拉听出問題,但凱瑟琳又何嘗不是如此,兩人都是各懷鬼胎,都怕對方看出異樣。
「今天還是繼續尋找隱異猴?」她沒話找話地岔開話題。
「對啊,你們呢?今天有什麼安排?」他反問。
「院牧長大人想去周圍隨便走走,感受一下這座城市的風土人情。」她答道。
33號正好從他們旁邊走過,狐疑地看了看他們,嘟囔道︰「怎麼回事……總感覺這樣的對話很有即視感……」
江禪機和凱瑟琳都有些尷尬地無語一笑。
眾人還是如昨天一樣分頭行動,江禪機今天沒在廢棄小學的操場上看到歐陽彩月,但不確定她是離開了還是在酒店里補覺。
不管歐陽彩月怎麼樣,反正他得補覺,于是他就偷懶了,騎上弗麗嘉飛到荒野里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打盹,可能是有心事的緣故,他還做噩夢了,夢到成群的隱異猴突然出現,把弗麗嘉殺死然後拖走想吃掉,然後他就驚醒了,一看日頭已經西斜。
一天的時間過去,眾人再次無功而返,連續兩天沒有找到更多的隱異猴,對參與者的士氣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不少人都在暗中揣測,是不是已經沒有更多的隱異猴了,估計如果明天還是這樣,可能會有相當一部分人打退堂鼓。
相比之下,包括江禪機他們在內的學生們倒是士氣高昂,他們只要參與就有學分拿,這種郊游般的自由行動至少比上課有意思多了。
到了晚上,江禪機他們回到出租公寓,如昨天一樣閑聊了一會兒,各自安歇。
萬籟俱寂之中,正在熟睡的江禪機像是有所感應似的,突然沒來由地醒了,睜眼看到米雪又站在床邊看著他。
「凱瑟琳?」
米雪點頭。
江禪機睡覺時都沒月兌衣服,立刻掀開被子下床,指了指窗外。
米雪先飄出去,他隨後打開窗戶跳上樓頂。
「什麼時候?」
剛剛,但是她今天沒坐車,往那個方向走了。米雪寫完又指了個方向。
江禪機往那邊看去,已經看不到凱瑟琳的蹤影了。
我幫你一起找她?
米雪既焦急又自責,如果她剛才不去進屋叫醒江禪機,她本可以跟蹤凱瑟琳,但她還是依賴于別人做決定,因此失去了凱瑟琳的蹤跡。
「不用,我可能知道她去哪了。」江禪機擺手,「你還是留下吧。」
米雪猶豫著半信半疑,以為他是安慰自己。
「她昨天跟人約好了,在某間咖啡廳見面,沒想到這麼快……」
他昨天看到凱瑟琳打的那個區號是國際長途,本以為怎麼也得過兩三天才會下一步的行動,這麼說來,對方應該是一接到凱瑟琳的電話就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了,是江湖騙子自認為釣到了傻白甜嗎?
凱瑟琳有一定的社會經驗,理論上不至于輕易受騙,但她太過急于治好妹妹的眼楮,急病亂投醫就不好說了……不過金錢損失事小,花錢買個教訓能讓她放棄這條路也不錯。
米雪這才多少放心了。
「我走了,你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都不會讓凱瑟琳出事的。」他給她吃下定心丸,從樓頂跳到相鄰的樓頂,向那間咖啡廳進發。
跟昨天被蒙在鼓里的狀況不同,今天江禪機心里有底,既然凱瑟琳棄車步行,那麼她極有可能就是去城里那間咖啡廳,目標就是跟電話里的那個江湖騙子見面,所以他很肯定今天不會有什麼危險,只要安心看戲就好了。
為了避免在路上與凱瑟琳撞車,他特意繞了個弧線,看到前方出現那家咖啡廳時,就進入了隱身狀態。
這間咖啡廳的地理位置上佳,周圍客流量比較大,即使已經是夜里十點多,里面的上座率依然有三四成左右,門口標明的營業時間一直到夜里12點。
進入咖啡廳之後,他掃了幾眼,在角落里發現獨坐一桌的凱瑟琳,徹底松了口氣,他的判斷無誤,凱瑟琳真的在這里。
她穿著一件帶兜帽的衛衣,兜帽戴著,一縷金發從領口里露出來,目光轉動,特別留意周圍獨坐一桌的顧客,以及從門口進來的獨身顧客。
看樣子,她等的人還沒來,而且她很可能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
侍者給她端上一杯咖啡,問明她沒有其他需要,就離開了。
江禪機的行動更方便,他走到每一位獨處的女客面前,仔細觀察她們的神態,判斷她們是不是凱瑟琳在等的人。
至于為什麼只觀察女客,因為有梅一白的先例,他下意識地認為對方是一位女性秘醫。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凱瑟琳不停地看手機,江禪機也希望那個江湖騙子早點兒來,早點兒完事讓他早點兒回去睡覺。
過了一會兒,咖啡廳的門被粗魯的推開了——江禪機听不到聲音,他是從周圍顧客的反應得知有人進來,因為好幾位顧客都厭惡地瞪向門口,仿佛有人弄出了很吵的聲音。
他順著大家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一位男性青年……或者說是一位介于青年與中年之間的男性,走了進來,然後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
這個男人穿著一件長風衣,里面是西裝,這樣的打扮本來應該很帥氣,但他的衣品卻很邋遢,絡腮胡子也給人不修邊幅的感覺。
另外,這個人的神態和舉止都顯得有些焦躁,像多動癥似的,小動作特別多。
侍者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禮貌地走過去搭話,江禪機听不到他們說的什麼,但侍者流露出很意外的神態,又叫來另一位侍者與這個男人交談,難道這個男人說的不是普通話,前一位侍者听不懂?
第二位侍者應付得也很吃力,連比劃帶說。
這個男人對侍者愛搭不理的樣子,突然看到角落里戴著兜帽的凱瑟琳,立刻不再理睬侍者,大踏步地向凱瑟琳走過去,拉出椅子,一大喇喇地坐在她面前,還翹起了二郎腿,目光放肆地審視著她。
臥槽?難道這人就是凱瑟琳今晚要見的人?
江禪機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佳,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如果這人不是找錯了人,那八成是江湖騙子無疑。
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