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威廉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年商人嘴里的數字逐漸縮水,臉上的喜意重新轉化為了苦澀。
他哭喪著臉道︰「這位領主大人,價格實在是不能再低了啊,我這千里迢迢地運過來,一路上光人吃馬嚼的損耗都快三成了,您好歹得讓我賺點兒啊!」
「那還是算了吧。」
威廉一臉淡然地擺了擺手。
「我就不信消息靈通的就你一個,其它人就算沒砸在手里兩千車糧食,加起來怕是也能有個八九百車,最起碼夠我頂上一兩個月了,倒是你手里的這些糧,如果一直這麼壓著的話……
嗯……不急,等幾個月我再找你買好了。」
見威廉似乎真有離開的意思,中年商人眼一閉心一橫,漲紅著臉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賣了!我賣了!您看著給吧!但不能低于市價的六成了,好歹給我留一層皮別全扒光啊!這些糧食畢竟不是我一個人的錢買的,總得讓我對兄弟們有個交代吧!」
听到背後的喊聲,威廉頓時訝異地停住了腳步。
他原本的打算,是壓到只比市價高一兩成就可以,這名體型微胖的中年商人大概也猜得到,可他居然主動放低了條件,給了一個這麼低的價格出來。
從北境運糧的成本可不是一般高,即使現在糧價飛漲,按市價六成也等于沒什麼錢了,如果回程時采買的貨物賣的不好,說不定還會血虧一筆,這價格簡直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
迎著威廉疑惑的目光,中年商人如釋重負地抹了把汗,那張微胖的圓臉上,竟露出了一個坦蕩的憨笑。
也不知道是因為錢要得太少,還是臉上的肉偏多,這奸商的臉蛋看上去,還頗有幾分憨厚的意味。
只見他拍著胸脯道︰
「領主大人,您願意花自己的錢賑災了,那我也不是什麼沒良心的混蛋。
作為商人,賺錢是本分,但看著安薩領那些餓得去啃樹皮的人,我也實在不怎麼好受,就當是盡一分心力吧,也讓您能再多買點兒別人的糧食,多救幾個人也好。」
「可以啊,想不到你居然還有這份兒心思。」
威廉驚訝地點點頭,看向微胖商人的眼神和緩了不少,甚至主動開口道︰
「你叫什麼名字?」
「比爾!我叫比爾。」
听到威廉開口詢問,中年商人有些激動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偷瞥了一眼營地周圍隨風飄揚的「精靈球」,心下滿是歡喜。
他剛才的話雖然是真的,但哪怕再良心發現,最多也就是以市價售糧而已,不至于擔上傾家蕩產的風險壓得這麼低。
而作為在北境混飯吃的商人,他們商會最大的交易目標,就是北境長城外的小腳部落,頻繁的交易下來,多少也打听到了一點破曉領和小腳部落的關系。
如果能在破曉領的領主面前混個印象,不僅能加深和交易對象的關系,甚至還有機會打通從破曉領直通神聖帝國的商路,這無疑意味著海量的財富。
注意到了中年商人的目光後,威廉搖了搖頭,隱約猜到了一點兒他的目的,但心中也說不上多抵觸。
畢竟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而且自己確實搞到了低價糧食,人終歸是個復雜的東西,沒必要太吹毛求疵。
「比爾是吧?」
威廉微微頷首道︰
「我記住了,這回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我會在這里等上兩天,兩天之後我要見到你的兩千輛糧車。」
「一定一定!」
得償所願的比爾欣喜地連連點頭,那張憨圓憨圓的胖臉上,擠出了一個相當燦爛的微笑︰
「您就等著吧,兩千輛糧車,保證一輛都不少!」
……
兩天後。
看著面前顏色青紫的憨厚圓臉,和從口腔中無力垂落下來的舌頭,威廉的本就偏凌厲的眉眼緩緩揚起,被周遭躍動不息的火光一映,仿佛有幾縷火星飛進了瞳孔,正在熊熊地燃燒著。
他回頭看了眼已經成為一片火海的市鎮,又看了看和被吊死在鎮外的八十幾個商人和馬夫,果然在其中發現了不少前幾天剛見過的熟面孔。
看到這些死狀淒慘的商人後,一旁的小富婆不忍地閉了閉眼楮,隨後雙手在心口互相握緊,輕聲念起了知識教會送別亡者的禱詞。
「把人放下來,找個安靜的地方埋好吧。」
揮手叫來了一隊黑魘騎兵將人放下來後,威廉神色平靜地吩咐道︰
「他們應該有不少是北境公國的人,看看有沒有什麼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收好了之後先裝在馬車上,等去到那邊的時候,記得帶給他們的家人……」
就在威廉安排好了這些商人的後事之後,一道聲音從他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你的情緒好像不怎麼穩定,要不要先冷靜一下?」
威廉的眉頭微微皺起,回頭望了望亡骸騎士團的方向,對上了一雙略微有些擔心的眼楮,正是一路上都沒怎麼吱聲的瑪姬。
即使因為安眠之棺的緣故,「老祖宗」們的身上都附著有血肉,並不像原來那樣只剩一副骷髏架子。
但無論多「栩栩如生」,他們終究已經不在是活人,因此一路上都默默地跟在隊尾,從來沒有和其它人有過交流,就連瑪姬和威廉之間,也將「私聊」的頻率降到了最低,默契地幾乎沒有說過什麼話。
然而可能是察覺到了威廉的異常,瑪姬通過兩人之間的聯系,主動出言勸慰道︰
「威廉,如果你是因為這些場景,感到悲傷或者的話,那大可不必。因為這種事在法蘭,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生幾次。
而在法蘭還叫做埃隆帝國的時候,這種事更是有如吃飯喝水一般常見。埃隆家族的狂戰魔血脈使得他們暴躁易怒,對國家的治理甚至比現在的法蘭還要差上好多倍。」
威廉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听到了,而後又在腦海中回復道︰
「謝謝,不過我既不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也沒和這些人熟悉到那種程度,所以現在的我其實既不怎麼悲傷,甚至也談不上有多憤怒。」
說到這里時,他停頓了一下,隨後把手伸進衣袋,模了模冰冷堅硬的幸運硬幣,神色平靜地道︰
「我只是覺得,得去做幾件一直以來就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