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從房間外涌入了這間辦公室。那盞被放在工作台上的油燈好像成了這無盡黑暗中唯一的孤島。按理來說,不論是起司還是希爾,都已經習慣了黑暗,在無光的環境中他們都可以很好的克制自己的情感。然而,在面對屋外的走廊時,恐懼,還是從背後輕柔的擁抱了他們。
法師不自覺的向後退去,地上的惡魔尸體險些將他絆倒,當他有些倉皇的模到工作台的邊緣的時候,希爾也已經從走廊中來到了桌子的一邊。起司的瞳孔不自覺的放大,他的身體輕微的顫抖著,此時的他只有確保自己在燈火的範圍內才能保持站姿。如果此時燈火熄滅,恐怕法師會直接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
恐懼,在眾多情感中最為獨特的存在。要知道,不論是憤怒,痛苦,懊惱,還是快樂,這些情感哪怕在極端的情況下都無法讓人失去行動和思考的能力。但是恐懼可以,當無形的手撫上你的咽喉,沒有人可以挪動自己的哪怕一根手指,而就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睿智的人,恐懼也可讓你如同白痴一般喪失思考能力。
在此時的起司眼中,燈光外的黑暗早已不只是沒有光照那麼簡單。在那些肉眼無法看清的地方,有的只是濃稠如石油的東西,那是某種不可知,不可測,也無法被破壞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光明之外窺伺著,看著燈火下的兩人,帶著不加修飾的惡毒。邪惡,這個詞匯猛然出現在起司的腦海里,這個詞匯用來形容那些東西是如此的貼切。
「咯咯」同伴發出的聲音吸引了法師,在他命令自己已經僵硬的頸部肌肉將自己的頭轉到身後的時候,起司看到希爾已經雙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像是一個溺水的人一樣跪在桌子邊上從嗓子里發出可怕的聲音。法師伸手想要將同伴扶起來,可是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卻看到從女醫生的面具之下開始滲出大量紅色的液體,那液體的氣味甚至比惡魔的血液還要刺鼻。
「救…我…」希爾的聲音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女醫生趴在地上抬起頭瘋狂的抓著自己的面具向法師求救的時候,起司的精神終于崩潰了。法師沒有去管自己的同伴,這一刻,他好像也忘記了燈光外的東西,他沖出了燈火的範圍,朝著印象中出口的方向開始了狂奔。身後的燈火以極快的速度變小,很快,就消失了。
起司跑著,他低著頭狂奔著。自出生以來,法師從來沒有這麼全力的奔跑,可是他腦中的本能告訴他,跑,不要停,因為停下的時候,死亡就會來臨。而在法師在這片黑暗中奔跑的時候,他身上的符文再次浮現了起來,並且開始劇烈的震顫,它們似乎隨時有可能因為這震顫而碎裂。
「呼……呼……」終于,起司還是停下來了,他的雙腿因為過度奔跑而癱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被無盡的陰影包圍著,籠罩著。法師的眼楮里沒有任何的神采,在這片黑暗之中,即使是最強大的魔力也無法幫助深陷其中的人分毫,何況現在的起司還能不能想起自己是一名施法者這件事都值得思考。
一只手,一只看不見任何細節的手,輕輕撫模上了起司的臉。法師低下的頭被這只手抬了起來,不知怎的,這從黑暗中伸出的手卻並不令起司覺得不舒服,反而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從這只手上傳來。起司的頭,被抬起來了,可是在他的眼前依然只是一片看不穿的黑暗罷了,就算真的有什麼東西,那這東西也必是隱身于這黑暗之中。
「真可憐啊。」一個溫柔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這聲音使用的語言法師從未听過,可不知怎的,他發現自己卻可以理解對方的意思。同時,起司也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消失了,巨量的符文在他的身上整齊的排列著,散發著魔力的光芒。那只手在法師的身上輕拂而過,好像在試著擦掉他身上的符文一般。
「被那些家伙當成棋子一樣呼來喝去,身上還被畫下了這種東西。」在發現自己無法擦掉起司身上的符文之後,那個聲音又說道。起司感覺自己的額頭好像踫到了什麼東西,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麼,然而本能告訴他,這可能是另一個人的額頭。
法師放松了起來,他的身體和精神都放松了下來。現在這片黑暗對于他來說不可怕了,甚至還令起司覺得安心,就好像嬰兒在母親的子宮里一樣安心。黑暗中的東西擁抱著他,法師覺得對方的身體像是天鵝絨一樣柔軟。就在這個時候,從黑暗的深處卻傳來了與這安寧不和諧的聲音,下雨的聲音。
「你就不能讓我們再獨處一下嗎?」抱著起司的那個聲音說道,透露出些許的不高興。
「不能。」另一個聲音,冰冷,悲傷。
「你總是這樣令人不快。」
「……」沒有回答,只有下雨的聲音在逐漸靠近。
「我知道這孩子身上有你的東西,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也是你的東西,你明白嗎?」
「想把他據為己有的,是你。」
「……」這次輪到抱著起司的那個聲音沉默了。
「放了他,他不屬于這里。」
「誰說的,你難道瞎了嗎!他屬于這里!」抱著起司的聲音似乎被激怒了,這聲音變的高亢起來。
「或許有一天,他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但現在,他不屬于這里,放了他。」雨中的聲音說道,相比較另一個聲音,這個聲音似乎永遠都是一個語調。
「你也好,其他人也好,你們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棋子!一個用過即棄的工具!你憑什麼讓我放他回去!你難道看不見這孩子有多痛苦嗎?被限制在這可悲的軀體里,被那些可笑的理念束縛著,追尋著錯誤的真理……」
「夠了。」雨中的聲音粗暴的打斷了對方的話,磅礡的大雨籠罩了起司的身體。在這場大雨中,法師茫然的站了起來。
「讓他自己選擇。」
站起來的起司像是沒有思想的行尸一樣,無目的在黑暗中行走著。恐懼,已經不能在控制他了,但是現在的法師也無法清楚的思考。他知道他要回去,但是並不知道要回去哪里,或者說,為了什麼而回去。回憶,像是流水一樣在他的腦海中流過,哪怕是本被遺忘的瑣碎細節此時也原原本本的在起司的腦海中重現。
「我…回…」起司喃喃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是他的腳開始變的穩定了,現在的法師不再是蹣跚而行,某種力量支撐著他緩慢的前進著。
「回去。」當法師完整的說出這個詞匯,黑暗消失了,包圍著他的所有東西都消失了。起司茫然的看著門外的走廊,在被透鏡照射下燈光照亮著,雖然昏暗,卻並不是不能視物。
「你怎麼了?」站在起司身後的希爾問道,在她看來,法師在打斷了惡魔召喚後推開門就不動了。
起司晃了晃腦袋,他的記憶也停留在推開房門。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片刻之後,法師放棄了回想。
「沒事,走吧。小心,剛才關上門的東西可能還在。」說著,他走出了這間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