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清膛

刀刃從魚鰓下方劃入,入刀很淺,不會踫到中間的骨骼卻分開了肚皮。當刀刃走到魚尾處時不需要拔出,轉而以傾斜的角度繞過魚骨,用刀身撬出里面的內髒。接著握著魚身的大拇指和小拇指一前一後勾住內髒,將里面的雜碎完整的取出放在炭火上烤一下,甩進一旁的小盤子里。盤子上方的矮牆上,真正的貓已經舌忝著嘴唇躍躍欲試。它們的目標正是被漁翁扔掉的內髒,至于魚肉,多年的經驗已經讓這些野貓徹底放棄了從老者手里搶到的可能性。

「下來吧,小家伙們。今天的魚不多,你們快點吃完快點走吧。」和對人的態度不一樣,老者對貓的態度格外的和善。他對那些猶豫不定的野貓輕聲說道,後者立刻跳下矮牆,頗為乖巧的舌忝舐著裝有微熟魚內髒的盤子。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要把這些雜碎過一下火,在污穢中長出的魚不可能不帶有寄生蟲,而那些脆弱的蟲子最害怕的就是溫度,尤其是高溫。魚小,內髒就少,炭火的熱量只需要極短的時間就能打穿。

剔著內髒,漁翁抬起頭看了看凱拉斯和起司,「你們喜歡吃帶骨頭的還是不帶骨頭的?這種魚的骨頭很軟,烤完之後會變的比較脆。但是把整條魚的骨頭都去掉,光吃一條肉也別有一番滋味。看你們怎麼選,不然咱們一半去骨一半不去也可以。就是骨頭要跟內髒一起去掉,最好早點說。」

起司眨眨眼,雖然老人手上的動作很簡單,可能從不到一指的小魚肚子里輕松取出內髒不帶半點拖沓絕不是件易事,現在漁翁居然說不僅是內髒,他連魚骨都可以一起去掉?同樣的事情交到法師手上,他卻需要戴上手套用上小刀,細致的解剖半天才能做到。這不禁讓他開始好奇漁翁究竟是怎麼做到這種程度的,聞名不如眼見,既然感到好奇,他自然希望能夠看看這手絕技,「我的都去骨吧。我不喜歡口感雜糅。」

「我就不必了,整條烤就行。」貓妖精同樣盯著老人的手,觀察著手上的動作。可能是因為自身就是戰士的關系,如果說法師只從那些動作里看出了精妙的下刀力度和位置深淺,那凱拉斯看到的解刨場面就更像是一場動感的舞蹈,在運刀取髒的時候,漁翁的整個身體都在隨之活動。看起來釣魚者只活動了手指和手腕,實際上他的每一次發力,都牽扯到從頭到腳的全部肌肉,以及呼吸的韻律和節奏。雖是無聲,卻似和著某種樂曲。

漁翁听了兩人的要求,便又低下頭去干活。魚簍里的魚不多,沒過多久就處理完畢,確實沒有花上多少時間。野貓們舌忝舐著老人沾著魚血的手指,安靜的臥在他的身側,既沒有對火爐上的烤魚虎視眈眈,也沒有發出響動希望得到更多。這些貓的體型都很好,比家貓瘦,卻比尋常的野貓健壯,顯然它們不止從老人手里得到了零食,在平時的日子里,漁翁肯定還給了它們更多的食物乃至一些訓練。這倒是解釋了為何附近沒有老鼠在亂跑。

「快好了,你們看著火,我去給你們那兩張凳子。」漁翁所說的凳子,自然不是木椅,而是草原上的人會使用的,由四五根木條和少量布片組合成的可以折疊的坐凳,他們管這叫馬札。起司和貓妖精坐在馬札上,老人自己卻頗無所謂的席地而坐,手上輕快的翻轉著烤魚。

「那姑娘,我們放她走了。跟她約法三章,沒難為她。」起司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于是說出了對嘉洛娜的處理結果。他知道以漁翁的心氣,說了不管就肯定不會再留意,可是既然女殺手沒有死,那他終歸還是該和保下她的人有個交代。這也算是賣了對方個面子,不至于留下疙瘩。

「那丫頭有點像年輕時候的我,加上確實有緣,老夫才多少動了點惻隱之心。嘿嘿,別看我現在只是個賣魚為生的老頭,當年也是名震一方的大惡人,貨真價實的魔頭,手上殺的人哪,比這串的魚可多多嘍。要不是我踫上了石老頭,或早或晚都得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可石老頭那樣的傻子,這世上實在是不多,像我的師兄弟姐妹們就沒有遇到,那丫頭也沒遇到,所以老夫我看著他們,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屠夫倒是會憐憫屠夫,呵呵。」

「屠夫若是生有憐憫,那就沒法再做屠夫,舉起刀卻殺不了豬,這碗飯也便吃到頭了。」凱拉斯平靜的說著,他真的見過一名殺豬殺了二十幾年的老屠戶在某一次動刀時突然丟掉殺豬刀抱著那頭豬嚎啕大哭,接著就再也沒進過豬圈,轉而去當了花匠。當然,這種突然之間的轉化並非必然,那名屠戶的大哭也可能只是因為宰豬的錢不如種花來得多,所以只得放下了熟悉的手藝去轉投了另一種技藝。這誰又說得清呢?

「說得好啊。但你得知道,並非所有人都生來就有憐憫的可能,有的人天生就與眾不同,也有的人是後天遭遇了極痛苦的事情而發生了改變。我就屬于後者,在故土,我的宗門可比劍門名聲大多了,也令人不齒的多,江湖上的人用正邪來給宗門分類,我們就屬于邪教里的邪教。」漁翁將最早放在火上的兩條魚拿起來,分別遞給兩人,「嘗嘗吧,今天吃鮮的,腥味可能比較重。其實我更喜歡這種,能感覺到自己是在吃肉。」

「從七歲開始,不論男女都要被訓練,氣,拳腳,刀劍,寫字,最重要的是舍棄憐憫。最先是殺蟲子,然後是青蛙,鳥,貓狗,豬,猴子,人。但老實說,整個過程其實不是很難,當你每天都被累的幾近崩潰還吃不好睡不好的時候,你根本不在乎要做什麼,所謂殺,不過是把刀子遞進一個堅硬些的木樁。它的效果很好,在我二十五歲以前,我見血就和見水一樣平常,因此也就有了不小的名聲,壞名聲。之後的事情嘛,簡單的很,無非是石老頭想宰了我這魔頭,卻和我分不出勝負,最後打不動了,我們就罵,罵沒詞了就只好聊天。聊著聊著,我就知道自己身上好像有哪不對勁。」

漁翁說到這里自己也拿了一條魚吃起來,「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別認為人人都和你們一樣看待世界。你不能指望著瞎子分辨五色,不能指望著聾子听出五音,這殘疾啊,有的人在外,有的人在內。可話又說回來了,在外的不好治,在內的卻並非不能試,我能在這里和你們聊天,她未必不行。可有的人啊,他的內里有殘疾,卻不像我們這樣好發現,大善大惡都好說,小善小惡卻難見。大魚好料理,小魚,不好清理呦。」

「您的意思我沒太听懂,能不能說的明白點?」

「嘿嘿,你以為,那小老鼠來我這里買魚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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