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在面前散開,如花,如霧,看不真著,踫不實在。凱拉斯挺劍迎戰,他的手本就比大部分劍客要短,用的劍亦然,兩者相加,在對決中總是天然受到壓制。這也造成了他的劍術風格,在絕大部分的一對一戰斗中,貓妖精不會去追求先手。
唯快不破的道理他當然懂,但快是相對來說的,更快的解決敵人,其中就蘊藏著更快被敵人解決的風險。疾馳而去的戰車固然可以為敵人帶來死亡,一旦車輪被卡住,翻滾而下的戰士也不會死的太舒服。
這樣的戰術讓凱拉斯得以在每次交戰中收獲更多對手的訊息,和那些追求一味追求勝利的劍客不同,天然劣勢迫使他看的更多,學的更多。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簡直就是被三重劍完美克制的那種人,經驗豐富,習慣後手,並且有著極高的自尊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也不輕易作弊。
隨著劍影的逼近,凱拉斯的手比腦子更快動了起來,他知道,這些攻擊都不會是致命性的,因為在熟知對手的劍術之前,他更熟知對手本身,沒人會在等了如此之久的機會里貿然行事。
試探,在相互之間。兩位劍士一進入狀態便完全不同,達達尼昂身上那種偽裝出來的貴族氣質在他持劍的姿勢里隨天光剝落,露出下面鋒芒畢露的戰意。
貓妖精臉上那抹不屑的笑容悄然改變,嘴角的弧度里不在有對某人的擔憂和對未來的疑惑,只有戰斗,只有劍。走廊里投下兩道影子,它們的樣子一般無二。
「你的肩膀受傷了?」妖精領主皺起眉頭,向後退出一步,暫時中止了戰斗。
肩傷對于武者來說是很影響發揮的傷勢,它不僅會牽連手臂,也會動搖整個軀干在擺動中的平衡。達達尼昂渴望勝利,他是如此渴求它以至于不能接受那夢寐以求的東西里有絲毫的瑕疵,一個受傷的對手,不算真正的決斗。
凱拉斯活動了一下左臂,然後將其背到身後,「別擔心,對付你用不著兩條胳膊。你的劍術真的有些枯燥,我是說,它看起來和上次沒什麼區別。」
「你馬上就會了解個中差異了,我保證。我已經與之前大不相同,這一次,我會為三重劍正名,為我的家族正名。」見對手不僅沒有示弱,還挑釁了回來,達達尼昂也收起了最後的疑慮。他是在等待一次完美的勝利,但完不完美總得先取得勝利,他不能放走凱拉斯,在他們再次決出勝負之前。
「家族,劍術,啊,不是我說你,你活得有點太累了。」劍與劍再次相交,凱拉斯的狀態看起來不錯,他甚至又有了在戰斗之余與對手聊天的閑暇。
或許是因為他熟悉眼前的對手,就像對手熟悉他一樣。他們的戰斗,不會太快分出勝負,于是在那關鍵的,決定走向的轉折點來臨前,他們有時間也有余力。
「我本來應該斥責你的浪蕩。但最近我改變了這個想法,你看,如果你真的像你聲稱的那麼不羈,為什麼要在此時回來?我听說你為了趕回王庭,連續穿梭了數次通道。那真是一種徹徹底底的自殘行為對嗎?是什麼驅使著你這麼做?回答我,游俠!」
劍,確實比多年前要詭異。更多的變招,更流暢的轉換,真假虛實之間的界線在三重劍里模糊不清。刺劍沒有如其他劍一樣的鋒刃,某種意義上,它們更像是一根細長的金屬錐子,主要的殺傷來自于戳刺。
凱拉斯的衣服被刺破,在他的右肩肩頭,露出下面的毛發。若是他後撤的步伐慢上一點,這一下必定是會見血的。沒什麼好驚訝的,哪怕是在宮廷上,決斗出現傷亡都是常態,有那麼一段時間,決斗甚至變成了合法殺人的工具。
刺劍就是為此而生,它是將殺傷力極度壓縮後的畸形產物。但就像漁翁他們說過的,殺人的從來不是器物本身,只要懷有殺心,草木瓦石都可以變作凶器,僅僅因為沒有鋒刃就把刺劍當成是裝飾品實在不是個戰士應有的覺悟。
好在貓妖精並不缺乏緊迫感,這大概和他一度也用刺劍作為武器有關。現在想想,自願放棄更適合戰斗的武器,轉而佩戴刺劍,未嘗不是他下意識中向王庭的妥協,也許在照顧兩位王位繼承人的過程中,凱拉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正在接受貴族們的做派。
好在,那把劍已經丟在了無法再撿回來的地方,現在他手里的劍,只有一個刺劍的外形,他深切的知道,只要一個念頭,它就可以變成其他形狀,變成各種他听過的沒听過的武器或其他非武器之物。
有了這層感悟,再回頭看面前密集的劍招和隱藏在其中的假動作,凱拉斯竟然生出了幾分滑稽之感。是啊,皓首窮經沒什麼不對,但山窮水盡後還需得柳暗花明。
于是,他動了。這種動不是指動作,凱拉斯一直在以動作回應對方的劍招,可他的心,或者說內在一直是堅硬的。此刻伴隨著有內向外的動感,穿過落沙瀑布時的感覺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劍招再快,變化再多,編織出的網能比流沙更緊密嗎?如果不能的話,那就連傷到他的能力都沒有,更別說擊敗他。
達達尼昂的劍,停住了。不是他自願的,而是因為凱拉斯用塵沙刺劍的劍柄抵住了他的劍柄,而劍尖則頂在他的咽喉。
決斗,到此為止。而戰敗者眼中的目光只剩下呆滯。不是困惑,不是震驚,只是呆滯,因為他根本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輸的。如果說上次在妖精王座前的決斗中他輸在招數和反應上,他知道自己為何而敗的話,那這次的失敗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若不是凱拉斯的左手上舉抵住了他的下巴,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喉嚨下方已經被死亡親吻。
「為什麼?你做了什麼?你用了魔法嗎?你,你的劍變形了嗎?」可憐的妖精領主跪倒在地上,無助的向面前的對手連續發問。
凱拉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貓爪抓住了那頭被豎的好好的頭發,拖著達達尼昂來到走廊的邊緣,在這里他可以把戰敗者扔下去,或者只是將他輕輕放下。
「看。」他說。
順著這懸空的走廊看下去,整個領地的景象都盡收眼底,人們過著他們自己的日子,領主手下的戰士正在奔走著尋找逃跑的犯人,天光從上方照進來,穿過十字型的孔洞。
「你,讓我看什麼?」達達尼昂沉默了片刻,顫聲問到。
「哦,沒什麼,我就是想看看從這里到王庭去要怎麼走,而你剛剛太吵了,所以我讓你安靜一下。」狡黠又戲謔的笑容重新回到這只黑貓的臉上,他一伸手,塵沙之劍化為細碎的顆粒鑽進了毛發之間。
「現在,把我的另一把劍和戰利品,我是說那枚毒牙,都還給我。然後告訴我從這里離開的密道,我不相信你沒建。好啦,別那麼看著我,對于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也許你該多出門走走。跟陛下請個假,去人類世界逛逛,也許,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