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行動很順利。不知道為什麼,尤尼就是這麼認為的。在他還是奔流城中掙扎求生的孤兒時,他的直覺就很準,知道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人要避開,哪里絕對不能冒險靠近。
那些曾經和他一起討生活的人一個個因為各種原因消失不見了。吃了有毒變質的食物月復瀉而死,被酒鬼和輸了錢的賭徒毆打而死,或因為太餓昏了頭栽進了沒有護欄防護的邊緣消失在河流中。
現在回想起來,尤尼能夠活到現在真是奇跡。大部分人都將獸化病當成是一種詛咒和瘟疫,他們那種避讓的心態無形中倒是保護了學徒減少受到人的威脅。但對流浪兒來說,威脅可不會只來自人類。
奔流城的百川匯集在促成了無比盛大的繁榮的同時,也帶來了無以倫比的黑暗,道德在那里毫無意義,因為你面前的人來自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他們不會理解你的道德堅持。而失去了道德的制約,恐怖便會超出想象。對于那些身體健康的人來說,那座城市的陰影也太過危險,孤兒能僥幸存活到尤尼這樣的年紀,並且心智沒有受到不可挽回的傷害,其中除了運氣之外沒有尤尼自身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直覺某種程度來說是與理智相反的東西,直覺難以解讀,你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什麼刺激從而激發了什麼樣的直覺。直覺過于敏感的人,理論上不適合接觸魔法,他們會很快上手,然後很快將自己暴露在無法逃避的危險中。
這世上的通靈類法術大師,多數直覺敏銳,他們創造了許多令人不可思議的成就,也往往落得讓人不想知道的下場。如果不想這樣,那這類施法者就需要找到依靠。
說來諷刺,尤尼的依靠嚴格來說正是他自己,或者說是他體內那諸多不屬于人類卻在起司調試下組成了同一個循環體系的身體。
他的身體里存在著許多不同的生物特征,它們各自包含著自己的本能,卻並不會像依靠吞食野獸來獲取它們力量的法師那樣導致身體被多個靈魂和意識所撕裂,尤尼就是尤尼,這個名為尤尼的個體像是個積木的最終輪廓,他的體內是復雜的組成結構。
身處不斷變化的迷宮,學徒的四周充斥著毫無規則移動的鐵壁,在這種情況下直覺是沒法帶來答桉的。尤尼能听到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感受到肩膀的肌肉里介于興奮和恐懼之間繃緊的顫抖。他很緊張,面對如此的情況誰能不緊張呢?
手中的煉金骰子被死死的握住,汗水打濕了這枚魔法造物的所有側面。他不止一次見過自己的老師運用這枚骰子制造出神乎其神的法術效果,也听老師講過一些這枚骰子運行的原理,但這不代表年輕的學徒可以自如的運用這枚灰袍的遺物,那些簡單好用又威力強大的東西要麼是人們的想象,要麼是妖精的造物。
不能指望骰子解決一切問題,它是老師之後找到自己的信標,僅此而已,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面。這一刻,那個在潮濕陰暗的夾縫中求生的人好像回來了,他逐漸熱絡的眼神變得冷漠,不是理智的冷漠,而是漠然的冰冷,仿佛什麼都不在乎,仿佛死亡已經降臨到了自己頭上。
沒有希望,就沒有恐懼和焦慮,不想生存也就不害怕死亡。麻木和熱血滿腔在讓人忽視生死的情景里起到了相同的效果,而尤尼更擅長前者,不,那不是擅長,是他的過去形成的幽靈重新找上了他,用名為思考能力看的寶物誘惑著他變回那個熟悉的自己,變回那個一無所有,不怕失去之人。
「還是算了,老師不會同意的。」起司雖然一直強調冷靜思考的必要性,但他的言行舉止都表露出自己不希望尤尼變成一個機械。
冰冷的外殼還未凝固就碎裂,從名為過去的蠶繭中,那兩只尚且稚女敕的鹿角已經破殼而出。緊張感,沒有褪去,也好,現在的我需要它。視線,在變得清晰,老師說過我的眼楮比常人更適應黑暗。能听到聲音,不過如何產生的不能確定,很可能是聘威先生弄出來的。
「第一個目標,和聘威先生匯合。」年輕的學徒終于克服了內心的不安,正式開始移動。而這一動,那之前仿佛遺忘了他的迷宮便有了反應,和起司相同的待遇被分毫不差的奉送給他的學徒,呼嘯而來的牆壁毫不遮掩想要將闖關者砸成肉碎的企圖。
只是以我現在的身體,被砸碎的話應該算成什麼肉碎呢?肉類雜匯?嗯,這不是個好笑的笑話。
幽默是奢侈的東西,能理解幽默進而發揮幽默的人,精神上都不會太貧困。尤尼的精神還不夠富足,好在他認識一只在精神層面過于富裕的貓。
你不能指望著和凱拉斯待了那麼長時間後腦子里不會下意識的浮現那只黑貓犀利的言語,在那些可稱刻薄的發言中,確實隱含著某種怪異的幽默感,那種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沒什麼好的東西,只剩下一堆垃圾後在垃圾堆上放聲大笑的荒誕。
那不是尤尼的幽默,可也足夠進一步緩解壓力,讓人能更切實的面對眼前的狀況。想,什麼東西是可以不受現在情況影響,能夠成為前進方向的?想想那些沒有眼楮的動物怎麼分辨方向和目標。這是謎語,我要猜到答桉。對,我知道答桉,是氣味。
正在得意的時候,尤尼身上的衣服突然被牆壁蹭到,帶著剛感到愉快的尤尼旋轉著摔倒到地上。煉金骰子險些飛出手掌,又被兩根手指瞬間繃緊拉了回來。這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它不能有失。
重新收斂心神,學徒開始將注意力放在嗅覺上。起司的氣味並不好追蹤,可聘威就相對簡單一些,他身上總有一股廚房的氣味。
有了目標的尤尼嘗試著加快速度,這讓他好幾次被牆壁擊倒,如果不是對危險的直覺非常敏銳,他現在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心二用,哪有那麼簡單?現在的學徒,光是對抗不斷變化的迷宮就夠吃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