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看著我過往的人生。」
起司將目光轉向對方,他不認識眼前的女人,盡管她穿著灰袍。這不奇怪,灰袍的年齡雖說大體相當,可起司作為最年輕的灰袍,自然有很多比他更早受訓並成年的同門沒有什麼深刻印象。
灰袍的成年也不會在同門間舉行什麼儀式或慶祝,他們只是默默的走出去,有些會回來,有些不會回來。再說改變容貌對于法師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你認識的臉不見得能對應上你認識的人,熟悉的面孔下可能是陌生的敵人,陌生的童孔後也可能是親密的朋友。
因此法師們普遍都把外表和內里分的相當清楚,皮囊如何都只是暫時的,皮囊里面的東西往往更容易辨認,也更值得信賴。
「我還不知道我們之中有一個詩人。」
女灰袍的發絲在空中飄蕩著,連同她的長袍一起。起司這才注意到,她沒有穿鞋,赤足踩在冰冷的雪地上,甚至不僅僅是鞋,她的半截小腿也沒被衣物保護。
隨著她抬手整理發絲,他可以肯定這位女士也沒有穿任何帶有袖子的東西。那麼即便她灰袍遮蓋的部分穿著好幾十層厚實的毛衣,在如此低溫惡劣的環境下,她的四肢也早就該凍傷月兌落了。
但這當然沒有發生,事實上,她的皮膚還異常的有光澤。
「我不是詩人,也無意研究詩歌。那些音律和文法以及藏在它們背後的東西令我迷惑。所以我剛剛說的並沒有半點隱喻的成分。」
起司能隱隱察覺到對方身上的魔力,很微弱,但不是沒有。這縷隱秘的魔法波動告訴他,眼前的同門至少不是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位,不是銀匠,也不是眠者。
她究竟是誰?起司不著急尋求答桉,因為對方說了他也不一定清楚。這座高塔中曾經孕育出許多灰袍,但他們都不曾給自己取下響亮的名號。
「哦,你看到幻覺了。失溫?」
女灰袍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可並無檢查起司身體狀況的意思。失溫癥對于常人來說是致命的癥狀,對灰袍不是,幾乎每個灰袍都能自己處理這種問題,不需要誰來幫助。
「不,我的身體沒有問題。」
起司覺得對方似乎比自己還要不著急,她仍然糾纏在最開始的問題上,一點沒有推進對話的意思。可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對話者的下一句話險些令他從雪地上跳起來。
「身上帶著魔力空洞,可不是沒有問題。」
能看到魔力空洞的人,其實不少。灰袍們幾乎都對魔力有著自己的感知方式,只要用其掃視過起司,就不會忽略他那像個破洞的氣球一樣源源不絕泄露著魔力的破口。
問題是,眼前的灰袍並沒有掃視過他,或者說,當她掃視起司的時候,起司居然沒有任何察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起司自問現在的魔力感知能力已經無限接近自己老師的程度,他很難想象誰能在他的眼前做的如此不著痕跡。
不過,起司很快鎮定下來,驚慌沒有意義,因此表現出敵意就更短視。既然被看出來了,那便承認就是了,「它既不疼也不癢,我認為作為問題,屬于沒什麼好擔心的那種。」
銀發人歪了歪頭,思考了片刻,然後點點頭,露出了令人意外的笑容,「說的也是。既然問題無法解決,那它就不是問題。你現在叫什麼?我該怎麼稱呼你?」
「起司。研究方向是世界之外。」
見對方沒有敵意,起司理所當然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和研究領域。這在灰袍之間本來就不是秘密,誰研究什麼,對他們來說不是需要隱藏的事情。
「長夏。研究方向是…本身。」
自稱長夏的灰袍法師又變回最開始那副看不出情緒的表情。不過比起這個,起司更加在意的是對方的研究領域,本身?他隱隱想起這個人了,因為她在所有灰袍中都很獨特。
很快起司就在腦子里找到了更多相關信息,本身這個研究領域,嚴格來說很微妙,它幾乎和所有魔法門類有關,又都不那麼有關。這類魔法的研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增強身體,或者說,增強身體里的生命力。
或許有人會說這和生命學派的施法理念很相似啊,可生命學派的主張是研究生命這一抽象概念本身,人的生命,動物的生命,植物的生命,都在他們的研究範圍內。至于本身的魔法,它是完全私人的,除了施法者之外,它幫不到任何人,也無法直接傷害任何人,它所關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施法者的身體。
這其中當然包含了身體的力量,靈活性,協調性,乃至外貌,器官強度和壽命,但這都只是表象,本身魔法所追尋的,是個體生命的本質答桉。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研究的東西完全相反。」
起司說的並沒錯,他的研究是極大的,極廣闊的,連世界的範圍都無法容納,而去窺探世界之外的禁忌邊界。而本身的魔法則是極內里的,極細微的,向內去探尋自身生命的由來,尋找比靈魂更加貼切,更加深刻的本體所在。
這兩者不論從研究對象,還是研究方式上來說,都是絕對沒有半點相似性的,它們截然相反,永遠無法相交。
「是這樣。我听說過你,安莉娜當時總把你掛在嘴邊。最近其他人也講過一些你的事情。听說你去了那座浮空城?」
長夏蹲下來,讓自己和起司的目光齊平。她下蹲動作有一種異樣的流暢感,它無法加以形容,只讓人覺得舒服。
「你說的應該是萬法之城,它離開地面的時候,我就在上面。你已經見過安莉娜了?」
起司在回答問題的同時立刻將話題轉向自己更感興趣的那一面。如果長夏和安莉娜有過交談,那她現在的立場是怎樣的?這很關鍵。
「是,見過了。再和我說說那座城市的事情,它現在在哪里?」
長夏似乎對萬法之城很有興趣,不,應該說任何施法者都會對這座法師之城感到好奇。不管這其中的技術含量如何,他們確實做到了可以稱之為奇觀的成就。
起司拄著法杖站起來,他覺得身下的雪太涼了,「我們不妨進去說。萬法之城的事情我知道的還不少,在這里干講難免有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