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個人能將一件事做到登峰造極就天下無敵的話,某種意義上現任前秦大司馬歸昌也算是天下無敵。
當然,這位靠祖蔭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馬可不比他的先祖戰功赫赫。
相反,他是將另一件事做到了登峰造極。
那就是寵妾滅妻。
戰國七年六月初一的清晨。
跟在一臉送喪表情的歸氏兄妹身後的嬴抱月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遠去的破敗小院若有所思。
司馬府大宅下人們的嘶吼尚在空氣里回響,看著歸氏兄妹沉重的腳步,嬴抱月終于解開了心底的一個疑問。
那就是歸氏兄妹處境之謎。
歸辰沒有騙她,這位與她萍水相逢的少年的確是前秦大司馬的嫡子。
名正言順的公子哥。
然而恐怕是整個前秦最落魄的公子哥。
在了解了歸氏兄妹和其母的遭遇後,連見多識廣的嬴抱月都不免感嘆。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沒想到自己隨便在野外被個人撿到都會踫到這樣的離奇身世。
嬴抱月一直奇怪,為什麼大司馬的嫡子正妻會住在這樣一個農家小院里。
歸離所說的「被趕到這個地方來」更是彰顯出不尋常的故事。
現在一切謎題都解開了。
歸氏兄妹和其母的確是被趕出來的。
而將他們從司馬府里趕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穆氏的夫君,歸辰歸離的親生父親,司馬府下人們口里的老爺,前秦大司馬歸昌。
只不過,司馬府下人口里的老爺確是歸昌,他們口里的夫人卻不是穆氏。
而是大司馬歸昌的寵姬,歸辰歸離的姨娘,楚姬。
寵妾滅妻。
這是每個世家都會發生的橋段,但這位大司馬實屬另外一個段位。
平常人家至多暗地偏心但面子上還能過去。但這位大司馬為了自己的小妾和庶子,居然將正室發妻和嫡子嫡女趕出了大宅,迫其到偏院居住。
這還沒完,他還要求自己的嫡子女每逢初一十五要到大宅給那位姨娘請安。
實在是不同凡響。
簡直是寵妾滅妻中的戰斗機。
今早踹開歸家大門的司馬府下人口里叫著大少爺,對待歸辰的態度可一點都不少爺。
嬴抱月透過帷帽上搖動的薄紗,看著前方少年少女失去精氣神的背影,兩邊司馬府的下人前後如同押犯人一般斜眼看著他們,滿臉都是攀高踩底的不屑。
現在她終于能理解歸辰和歸離為什麼會是那樣一個渾身帶刺的性格。
出身明明高貴卻被日日折辱不休,對于任何少年少女而言都難以忍受。
這兩個孩子還能勉強維持心智不被仇恨吞噬,估計都和母親穆氏善良穩重的心性有關。
那位婦人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怎麼,是不是大開眼界?」走在嬴抱月身邊的歸離突然低沉地開口。
嬴抱月看她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麼,畢竟攤上這樣的爹的人是這對兄妹,而且……
嬴抱月目光凝重起來。
當年她在世時,寵妾滅妻是違反秦律的,更別提朝廷官員鬧大了會被指認私德有損,輕則申斥定罪,重則丟官上刑。
這樣的事在如今卻光天化日下存在,這意味著現在的朝廷……
嬴抱月袖子下的雙拳靜靜握緊。
「怎麼,被嚇到了?」歸離看身邊女子不說話,還以為是被這陣勢嚇到。畢竟對于任何一個大家小姐而言,踹門辱罵這樣的事都如同地獄。
這女人渾身上下無處不精致,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姐,這境遇肯定是聞所未聞,上路到現在都一言不發恐怕是被嚇破膽了吧?
「早就說讓你別逞強跟來,」歸辰也皺眉看向身邊少女。
清晨門被踹開時,在母親的勸說下,他明明把這丫頭拖上了床蓋上了被子,打算偽裝她還沒醒。卻沒想到,那起子混人逼問撿回來的女人去向時剛踹了他一腳,門框就探出了這人的腦袋。
她戴著不知道從哪找到的帷帽,走到院子里,完全沒有緊張感地開口,「我和你們一起去。」
想想歸辰都無語,這人到底知不知道害怕。
大宅子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如果不是母親好心要護著她,他才懶得管她!
「我想去看看,」嬴抱月看著歸辰笑了笑,「既然有人想要我去,就順便一起去。」
她既好奇歸氏兄妹視為洪水猛獸的「大宅子」,也好奇前秦一品公卿的司馬府。
好奇那個能讓前秦大司馬將嫡子女都趕出去的寵姬。
更需要弄清現在這個世道。
歸離看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就來氣,「這不過是開始,之後還有更開眼界的事等著呢!」
「阿離話不好听,但她說的沒錯,」一旁的歸辰第一次贊同妹妹的話,「等下到了,你別亂說話,就老實地跟在我們後面,別給我們添麻煩知道嗎?」
少年疾言厲色地對嬴抱月說道。
畢竟他們一到那個地方都自身難保,誰知道這說話做事都隨意的不行的女人會……
「你要被抓到什麼把柄惹出事來,別怪我們救不了你」,歸離大步一跨走到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歸辰一邊點頭一邊看著自己的妹妹和身邊的女子,自己妹妹這話說得有點重,他得提防這少女又做出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少女突然停了下來。
「你……」歸辰眉頭一皺正要呵斥,卻只見身邊少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前方歸離後背的衣服,把自己的妹妹猛地往後一拉!
歸離往後一個趔趄滿眼驚愕憤怒,「你個……」
嘩啦一聲。
不等小女孩怒罵出口,一桶臭水突然從天而降,嘩啦啦全部傾倒潑灑在歸離原本站在的地方!
「什麼……」
歸離愕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地面上黑黃的液體濺到她的腳面,散發出無比的惡臭,可想而知被從頭澆上會是什麼一個下場。
伴隨著這桶臭水的,還有小孩子刺耳尖利的笑聲。
「哈哈哈,潑死這個賤種!」
「讓她好好嘗嘗小爺這次調制的配方,哎?居然躲開了?這不可能!」
牆頭探出一個戴著紫金冠的小男孩腦袋,正咧嘴得意大笑,然而當他看清牆下情形時,笑聲驟然停止。
而兩邊躲開的下人們看著躲過一劫的歸離,也面色古怪。
所有人都僵住了。
場面一時十分安靜。
「原來如此,的確是非常危險。」
一片死寂里,唯有一個少女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嬴抱月松開抓著歸離衣服的手,笑了笑說道。
隨後她輕輕抬腳跨過地上那攤臭水,繼續向前走去。
走了兩步,意識到其他人都沒動,嬴抱月回過頭來,看向身後的歸氏兄妹。
「怎麼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