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之時嗎……」
大司馬府延壽堂黑暗深處,楚姬獨自一人坐在坐席上自言自語道。
黑暗中的女人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伴隨這句話,她的嘴角向左右扯動,兩邊臉居然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笑容,半邊甜美半邊陰郁,看上去分外詭異。
所有的下人都被支出屋外勒令不準靠近,楚姬就這樣一人笑著繼續自己和自己對話。
「活到十五歲,已經很足夠了不是嗎?我覺得我實在是對他很慈悲了不是嗎?你覺得呢?」
「是足夠娶親的年紀了,這個歲數的孩子即便出了什麼意外,那也是他自己不注意,怨不得旁人。」她腦內的那個聲音拖長了調子嘶啞開口。
「還希望你記得當初是誰阻止你不要那麼早下手。」
要是她放著不管,這沉不住氣的臭丫頭恨不得趕出家門的第二天就把正妻的那對兒女弄死。
真是個十足的蠢貨。
「我當然記得,」楚姬當然不知道她身體內那人正在月復誹,只是想起七年來在她眼下讓她如鯁在喉的那對母子就要歸西,感到暢快的同時卻也有些疑惑。
「話說你為什麼突然答應讓我下手了?」楚姬譏諷一笑,「我還以為你準備等到那小崽子連孫子都生下來呢。」
「有你在,整個前秦的女子恐怕都不敢靠近那小子一步,有什麼好擔心的,」那人冷笑,「你裝什麼裝。」
「哼,我可是為了保護我們前秦的姑娘不被廢物荼毒,」楚姬捂嘴而笑。
然而下一刻她眼角一跳,言語中淬滿毒汁,「可現在不一樣了,那個古怪的小丫頭……」
想到那個突然出現在歸辰身邊的女子,楚姬連半邊甜美的笑都無法維持,像是想起什麼忽然開口。
「你突然允許我下手,是不是和那個小丫頭有關系?」
腦海內的聲音沉默了許久。
楚姬心底感覺愈發怪異。
她知道這人對男女關系素不在意,用那人的話說「要生孫子可不是一天兩天的身邊有女人算什麼。有了我也能讓其生不下來。」
凡俗之事不入其眼,這老東西和她擔心的向來不是一樁事,到底……
「沒錯。」就在楚姬不解之時,那個蒼老的女聲卻突然回應。
「當然我不是擔心那丫頭和你那丈夫嫡子發生些什麼,」那人不屑地開口。
「那你……」
「那丫頭是個突然出現的變數,難保不會對我們最後的計劃產生影響。」
「什麼?」楚姬難以置信,「你居然覺得她會影響你的計劃?」
歸辰充其量只是她們計劃的一環。
她一直只是覺得那丫頭會對歸辰產生影響,這人卻以為那樣個修行者都不是的普通小丫頭會影響到她們整個計劃?
「那直接殺了那小丫頭不就完了?」楚姬眼中閃過一絲狠意,滿不在乎地開口。
沒有父母身世不明的小丫頭,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沒那麼簡單,」那人緩慢開口,「既然是異數,就不要去踫,我們這邊加速我們的計劃即可。」
「當然,如果她在計劃中遇上意外,那就是天命所歸,也怨不得別人。」蒼老的聲音幽幽開口。
「那丫頭怎麼就直接踫不得了?」楚姬簡直惡心壞了。
那人再次沉默。
如果此時在楚姬體內的不是自己,哪怕是個被凡人捧上雲端的地階絕世高手,也都會嫌麻煩直接去殺了那個小女孩吧。
但她不會,她的同伴都煙消雲散唯有她還能活下來的緣由,那就是她對于危險的直覺。
迄今為止這個直覺救了她無數次。
「漩渦。」腦內那人突然幽幽開口。
「漩渦?那是什麼?」楚姬嫌棄地問道。
「她身上的氣息就像一個漩渦。」
「你听說過月暈嗎?」那人緩緩道,「那個小丫頭目前就是這個狀態。」
嘶啞蒼老的聲音低沉的像是從地底爬出來。
「她在隱藏她自己。」
然而隱藏在水面下的東西是什麼,卻連自己都看不到。
「那……她對今晚的那個陷阱,會不會產生影響?」楚姬狂妄自大的眼中流露一絲異色,「探子說她也和那小崽子一起上山了!」
「不會,」那人篤定地開口,「機括陣一旦發動到地面碎裂只要一瞬間,如果他們兩人在一起,只能一起滾下山崖,如果不在一起……」
蒼老的聲音一聲冷笑。
「這世上如果有手握烙鐵還能捏著不放的人在,那老身還真想見見。」
……
……
濕潤的血珠劃過他的下巴,落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沒有死。
懸掛在半空中的歸辰僵硬地抬起頭,灰塵散去,露出懸崖邊那個縴細的人影。
眼前的這一幕,他終生都無法忘記。
少年睜大大眼楮,看著眼前這近乎不可能的一幕。
他全身騰空,腳底下是萬丈深淵,唯有一只手的手腕被人緊緊抓住。
那個身影一只手緊緊扣在破碎懸崖的鋒利邊緣上,另一只手在最關鍵的時候伸出一把拉住了他。
鮮血從少女的指縫汩汩滲出,從凸出碎石邊緣砸下,落到他仰起的面龐。
在那刀光火石的一瞬間,是那個少女不知從哪里沖出。
拉住了他。
「明月!」
耳邊再次傳來山石滾動的聲音,歸辰心髒劇跳,失聲喊出那名少女的名字。
「你……」
少女的血打濕他的鬢角也模糊了他的眼楮,讓歸辰平生第一次感到恨不得去死的絕望。
他都想不到這名少女是怎麼樣做到在那麼快的一瞬間拉住他,然而看著半空中不斷墜落的血珠,歸辰心底在最初的震撼之後變得更加恐懼。
死亡的陰影依舊在拽著他的腳。
不,甚至把她也給卷了進來。
一名年幼的少女想要拉住成年男子整個身體幾乎是不可能的。
原來在下墜的一瞬間他听到的,就是這名少女手臂血肉撕扯的聲音。
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騰空,周圍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東西,再這樣僵持下去,他的體重只會把嬴抱月也拉下去!
「明月,你……」歸辰再次咬牙叫道,「你拉不住的!」
「還好你家伙食平時不怎麼樣……」嬴抱月右手死死抓住懸崖壁,對歸辰露出一個微笑,「如果你沒死的話,就趕緊給我想法子上來。」
肩膀手臂簡直要被扯下去一般劇痛,即便歸辰比同齡人要瘦,以她現在的這個身體也決計撐不了多久,更何況……
剛剛的那一瞬間,她的左手比右手速度更快。
拉住歸辰手腕的,是她的左手。
「放手吧。」就在這個時候,崖下卻突然傳來歸辰低沉的聲音。
「這樣下去我們兩個人都得死,」少年頹唐地開口。
可以的話他也不想放棄生命,然而現在就是個死局。
他已必死無疑。
她不放手,也不過多死一人罷了。更何況,作為一名世家男丁,在他被父親放棄的時候,他的未來就已經蕩然無存。
子承父業,他的父親卻不要他,連采藥都會遇上山崖崩塌,他這一生真是糟糕透頂,最終孤零零埋骨深山也許就是終結。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歸辰自嘲一笑,目光如一灘死水。
「命運你個大頭鬼!」卻沒想到頭頂上少女一聲清喝。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歸辰渾身一個激靈。
「連陷阱還是意外都分不清楚,談個毛線命運!」
她這是……生氣了?
歸辰怔怔抬頭,看著頭頂上目光第一次如此冷淡的少女,她的話如同冰錐子一般鑽入他的心。
「陷阱?」
少女聲音清冷,歸辰卻宛如被當頭一棒。
這一切是……
「明白了就趕緊給我想法子上來!」少女的斥責聲听在他的耳中此時卻如此親切,這是代表活著的聲音。
「好……」歸辰腦袋迅速回轉,拼命在四周找有沒有凸起的地方。
這時,一條白色的布條忽然飄至他的眼前。
歸辰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識抓住了這條布條。
「好燙……」
明明只是一條布,卻仿佛有著下一刻就要燒起來的熱度!
就在歸辰條件反射想把布條甩出去時,熟悉的花紋卻擊中了他的眼簾。
這是好像是她一直系在手腕上的那個布條。
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靜靜捏著歸辰手腕的嬴抱月的手,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歸辰的手腕一個松月兌下一刻又被緊緊捏住!
「你怎麼了!」歸辰大驚失色看向頭頂上的少女。
下一刻他看著頭頂上的畫面,瞳孔一縮。
白色的布條飄下,露出遮蓋的紅色傷疤。
如火般鮮紅,又如血一般詭異。
這是歸辰第一次見到那名女子的左手手腕。
他還不知道這道傷疤將成為他之後揮之不去的噩夢。
下一刻,嬴抱月手腕上那道紅色疤痕下的筋骨忽然顫抖扭曲起來,連帶著手指也開始顫抖,仿佛有一股劇烈的力量,妄圖控制她的手!
猛烈的殺氣和死亡氣息再次如影隨形,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歸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只手。
想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