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發動了。
歸辰以前從來不知道真正詛咒到底是什麼樣子。
但在命懸一線,看到那道傷疤之時,他卻本能地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世上最原始的詛咒,就是殺人的惡意。
而這名少女,此時正身負這樣的惡意。
「紅玉級的詛咒!原來你馬上就要死了!」楚姬瘋狂的笑聲在他的耳邊響起,歸辰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楮。
他當時以為這只是那個女人的瘋話,但此時看著這名少女的手腕,歸辰額角汗如雨下。
這一切,難道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那麼這只手想要殺了他再自然不過,無論這名少女本意是不是如此都毫無用處。
殺戮和破壞是詛咒的本能,歸辰在書上看到過,這種本能的強大根本不是尋常人能克服的。
哪怕只是稍稍違背,都能痛死。
更何況如果真的是傳說中的玉級詛咒,這名少女剛才能用這只手拉住他就已經是個奇跡。
歸辰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書上的文字居然會以這樣一種形式在他的眼前變為現實。
想起剛剛這名少女手一瞬間的松月兌又拉緊,歸辰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明月……」
剛剛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那名少女的手依然緊緊握著他的手腕,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然而當歸辰抬起頭,眼楮卻忽然一痛。
她的臉頰,已經全白了。
少女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但臉色卻白如尚未染墨的宣紙,一滴一滴的冷汗從她的額角流下。
打在他的臉上。
但嬴抱月咬緊嘴唇一言不發,如果不是配合著她手腕上扭動的血肉,甚至無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以那副身體……到底承受了多大的惡意?
她獨自一人,在和什麼對抗?
然而這世上人的力量永遠是渺小的,少女的冷汗從歸辰的臉頰滑落,下一刻她手腕上的血肉疤痕扭動的更為劇烈,即便旁觀者都心驚肉跳!
歸辰的耳邊甚至響起如烙鐵般嘶嘶的響聲!
「明月!」歸辰失聲叫道。
他是個普通人他不懂,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名少女在和多麼可怕的東西搏斗,而這場無聲的廝殺已經進行到了多麼殘酷的部分。
「夠了!明月!你放……」
歸辰終于受不了大吼出聲,然而下一刻。
……
……
嘀嗒。
嘀嗒。
少年激烈的話語聲頓在了口邊,只留下無聲的悲鳴。
有咸澀的液體落到他的嘴角。
歸辰仰頭呆呆地看著一連串墜落下的鮮血。
卻不是從那名少女的指縫流出,而是從她的手臂上,從大臂流到小臂,淌過那紅色的傷疤,淌過他的手腕,流到他的臉上。
歸辰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幕,他終身生難以忘記的一幕。
鮮血從他給她買的衣裙里滲出,從她的上臂爭先恐後的滲出。
就在她左手的詛咒拼命想要把他甩下去的時候,這名少女居然狠狠一口咬住了自己的上臂。
「你在做什麼!」
歸辰拼命取回意識對嬴抱月大吼。
「快放手!」
「我不會放手。」
然而上方的少女卻毫不動搖地開口。
她冷冷凝視著自己的手腕。
「這是我的手,這是我的戰爭,與你無關。」
與他無關?
歸辰從來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會這樣說話。
對他,也對自己的手如此說話。
那名少女就這樣凝視著自己扭動的手腕上的傷痕,聲音平靜卻蘊藏著可怕的意志。
「這是我的手,區區詛咒別妄想控制我,或者你想被掰斷或者砍斷?」
她的聲音很輕,但威脅的意味濃厚。
「吶?如果你是我的手,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少女的聲音平靜,像是說著什麼再自然無比的話題,「直到斷裂為止,我都不會放手。」
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話。
然而歸辰莫名覺得,就算這時有其他人在也會如此本能地覺得。
這名少女,是說真的。
她不是在威脅詛咒,而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她是真的能做到。
她的意志是真的如此強大。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松開他的手。
寧願將所以惡意收回自身也不願傷害到他。
強大到連詛咒在她面前都受到了一瞬間的壓制。
那麼他,哪里還有資格放棄?
歸辰抬起頭,少女手臂上的血還在流。
她的血一滴滴烤干他的淚驅逐他的絕望,讓他渾身的,屬于少年的血都要燃燒起來。
人的血,原來可以這麼滾燙的嗎?
……
……
「我抓住了!」歸辰抬起血肉模糊的五指,死死摳住原本光滑的石壁。
斷壁上無數道抓出的長長血痕在暮色里變得黝黑,終于生生摳出了一個借力點,歸辰喘著粗氣,在抓住一絲生機的時候又心如刀絞。
這是靠她一次次蕩他過去才拼命抓出的地方,他過于孤注一擲甚至不知時間多久。
他……耽誤了多久?她怎麼樣了?
「很好,」上方少女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卻絲毫不能撫慰歸辰的心,雖然勉強抓住一個地方,但他落腳無處,而少女的體力也正在衰微不如說歸辰覺得她一直都在極限上壓榨。
他真的能上去嗎?
「你冷靜點听我說,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在此等絕境,上方少女依然沒有放棄沒有動搖。
「機會?」
「調整呼吸,歸辰,听我的口令,一,二,三,四。」
歸辰照辦,但在這種情況下人怎麼可能平靜下來?甚至心平氣和地呼吸?
「我……」少年上去接不上下氣,呼吸,原來是這麼難的一件事嗎?
「這點事都做不到,就別再提想要成為修行者!」少女的斥責冷冷丟下,卻讓歸辰睜大了眼楮。
那雙清澈的眼楮就這樣看著他,仿佛就看到他的心底。
「否則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歸辰從小到大被人罵過無數次痴心妄想,但卻沒有哪一次比這一次更擊中他的痛點。
痴心也好,妄想也罷,唯獨不想被她這麼說。
不想在她面前逃避。
會被看出來的。
哈,哈。
少年大口呼吸起來,拼命的,拼盡全力地調整,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耳邊沒有了其他聲音。
只有她的聲音。
她的呼吸聲。
同調。
成功。
嬴抱月靜靜注視著懸崖下少年,將最後榨干的力氣灌注到那一瞬間。
「用力往上,爬!」
最後一息。
當他的氣息和她的氣息重合的瞬間,她的聲音如炸雷般在他耳邊炸響!
歸辰猛然睜開雙眼,指甲破碎猛地往上一竄!
而他的手腕在同一時間被人往上狠狠一提!
那個縴細弱小的軀體,到底蘊含著多少能量?
這是歸辰在那一瞬間的空白中唯一想的事。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是如行雲流水又如晴天霹靂一般的體驗,力量和氣息迸發貫穿的他的全身,而他所在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天翻地覆。
上來了。
在那一瞬間景色流轉,歸辰怔怔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個少女蒼白的臉色。
啪的一聲,他將她撲到了草地上。
地上。
地面上。
歸辰猛然翻身,在破碎的草地上躺成一個大字,注視著頭頂上的天空,胸膛起伏,如同在做夢一般。
歸辰怔怔將雙手舉到眼前,唯有血肉模糊的手掌和手腕上的掐痕,告訴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還活著。
他居然真的上來了。
「恭喜,不是能做到的麼。」耳畔傳來那個少女輕輕的笑聲。
她躺在他的身邊,雙手伸開,臉頰上沾著縷縷被汗水浸透的黑發。
他們無力地癱在地上的手靠的很近,嬴抱月微微側過臉,伸出手指從歸辰手心里抽出一直緊握的布條,緩慢地綁回另一只手腕。
她……
「你……」
少年搖搖晃晃站起身,一把俯身按住了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肩膀。
被少年堅實的手臂壓在草地上的少女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慌。
歸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那雙清澈見底的眼楮瞬而不瞬地凝視著,嘶啞著嗓子開口。
「為什麼?」
嬴抱月同樣靜靜凝視著他,笑了笑道,「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為了救我做到這種地步?」
這和他當初救她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救她是舉手之勞。
而她剛剛根本就是……
「嗯……」少女的聲音傳來,只見他手臂間的少女沉吟了一下輕聲笑著開口。
「因為你給我買了衣服?」
「什……」
這一瞬間歸辰很難形容他的心情。
這是他十五年的人生都沒有的體驗。
他知道這人是在睜眼說瞎話。
但這卻是只有這個女人才能說出來的瞎話。
「一件衣服而已,我什麼時候都能給你買。」少年的聲音冷淡,卻說到一半說不下去。
一滴水珠落在了嬴抱月的臉頰上。
嬴抱月眨了眨眼楮。
「歸辰,你在哭嗎?」
「嗦!不過是汗而已!」少年再次一骨碌翻身到一邊,兩人就這樣癱在草地上很久。
直到月出西山,星辰浮現。
月亮照到兩人臉上之時,一直一言不發的歸辰深吸一口氣爬起來,隨後默默看著躺在地上的少女兩眼,下一刻,他在她身邊蹲下。
「我背你回去。」
「不用……」嬴抱月坐起身,「還不到……」
「你再嗦我走了。」少年不耐煩地大吼一聲,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太陽都下山了,又不是第一次,別浪費我回家吃飯的時間!」
看著即將炸毛的少年,嬴抱月無奈地笑了笑,搭上了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