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這點說的倒是沒錯。
嬴抱月凝視著眼前年輕男人的臉龐心道,的確是有一點點像。
只有一點點。
姬清遠。
他的眼楮生得和師父很像。
然而看著男人和她記憶里另一張臉重合的輪廓,如果不是肩膀還有劍傷嬴抱月真的很想扶額。
師父當年的戲謔再次環繞在她耳邊。
其他的地方……大部分……
像的卻是姬墨。
而且看著不遠處遠比姬墨要俊美的另一位少年,嬴抱月很有理由相信,姬清遠恐怕是最像姬墨的兒子。
姬嘉樹反而不太像他的父親。
真是諷刺。
能成為自己繼承人的兒子不像自己,想要拼命忽視的那個兒子卻是最像自己的人。
嬴抱月神情復雜地看著馬下的男人,如果不是那雙眼楮,她險些再次生出拔劍的沖動。
近十年的光陰,讓眼前的這個男人的模樣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已經有了很大差距。
或者說他變得更像姬墨了。
她尚存記憶里最後一次見到姬清遠時她十七歲,姬清遠十一歲。上上輩子他們年紀相差六歲。
看著男人僵硬著眯起眼楮,像是想從時光中尋找出僅剩的痕跡,嬴抱月卻微微松了口氣。
姬清遠算是她真正意義上遇到的第一個故人。
哦,之前那個在冰湖中的不算,那是故神。
騰蛇的神性和對她氣息的敏銳能讓她第一時間認出自己,但姬清遠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幅皮囊和她上輩子有很大差距,至于很容易暴露的眼楮,嬴抱月自己照鏡子的時候發現,她記憶中的眼楮和她現在也有些區別。
但這並不是這幅身體的問題。
嬴抱月模模糊糊地覺得,她十七歲之前和她死之前,神情似乎有些變化。
當然是什麼導致的她並不清楚。
總之她變化如此之大,再加上小孩的記憶沒多少長性,嬴抱月覺得姬清遠是不大可能認出她的。
但此時看著僵硬地站在原地的青年,她還是有些意外的。
應該不會吧……
但不等她思考如何應對這故人重逢,當她看到那個從姬清遠背後走出的少女,下一刻換嬴抱月僵硬了。
「大哥你怎麼了?」帶著面紗的少女搖晃著姬清遠的肩膀,姬清遠回過神來看向她喚道,「安歌。我沒事。」
安歌。
安歌。
那個女子的聲音在嬴抱月耳邊響起。
「終于生了個女兒,這次是我取的名字,叫安歌。」
「雖然才三歲但眉眼和我已經有些相似了。」
「等她滿七歲我抱給你看。」
高階修行者的孩子因為天生靈性較高,七歲以前有種根基不穩的說法,很容易神隱,一般七歲前不能離開家鄉故土和父母設下的法陣。
為了保證兩個孩子的安全,大司命林書白不得已將其都留在了南楚國師府,他們的父親身邊。
前世她身上過高的天賦似乎會對天生修行者的覺醒產生影響,在她對南楚國師府發生的一個事件後,姬墨不準她在七歲前和自己的子女見面。
嬴抱月一直期待著和姬安歌的見面。
然而當年,她沒能等到安歌長到七歲。
……
……
看著一步步怔怔向自己妹妹走來的少女,姬清遠心中突然有種古怪的感覺。
就像是他昨晚做的夢。
他已經二十歲了,早不再是個孩子,也很少再做夢。但一旦姬清遠做夢,他一定會夢到幼年時候的事。
姬清遠從小到大最盼望他的生辰。
從他記事起,姬清遠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正常。
他是一個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的孩子,而他的父親也絕不會像鄉下普通的父親那般,生氣時訓斥他高興時將他扛在肩上。
他的父親只會用復雜的眼神凝視著他,像是透過他看著什麼人。
就在這詭異氛圍里,姬清遠在一個封閉院落里一天天長大,听下人們碎語,他才知道他其實有個遠在天邊不同尋常的母親。
後來他母親偶然也會來看他,但她太忙了一年來不了幾次,每一次來要麼匆匆離開要麼也會在父親和父親真正妻子的爭吵中離開。
就在這樣的環境里,姬清遠學會了沉默和接受。不再覺得被關在院子里的日子孤寂,也不會為什麼感到驚喜。
但只有一天除外。
就是他的生辰。
這個府里沒有人會把他的生辰當回事,而小他五歲的那個弟弟哪怕連話都不會說,卻會被尊為小壽星身邊堆滿禮物。
姬清遠原本以為自己這樣的人是不會收到壽禮的。
但從他五歲記事時開始,他在他生辰的早上醒來,總會在枕邊發現什麼。
然後他就知道,她來過了。
後來隨著他年歲增長,不光是生辰,每當逢年過節,他那個弟弟被禮物包圍之時,姬清遠卻不再羨慕。因為他知道他第二天早上醒來,枕邊也絕對會有屬于他的禮物。
連侍候他的老僕和外圍封鎖這個院子的護院都不知道是什麼人放進來的。
護衛驚慌地稟報給他父親也只換來一陣沉默,看著死死護著那些東西的自己,南楚國師淡淡開口。
「隨她吧,你們也擋不住。」
姬清遠那時就知道,那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
彈弓骨劍,她送過他不少森林里和自己做的東西,看上去都不值錢但都是小男孩們的寶貝。
是只屬于他的寶物。
但唯一讓姬清遠不滿的就是,那個人總是在他睡夢里悄悄來。
他一次都沒有見過她。
直到姬清遠八歲生辰那年,他覺醒成為修行者三年後,終于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
能控制自己不睡過去的時候,小男孩仔細設計了一個計劃。姬清遠忍著裝睡,在心里默默數到了三千,周圍徹底死寂黑暗的時候,他終于听到了那個聲響。
說實話並沒有聲響,那個人完全沒有氣息,哪怕是二十歲的他回想起來都找不到一絲破綻,如果不是他暗自練習了整整一年控制呼吸和心跳,先行一步暴露的也許就是他自己。
他從未如此緊張,也從未如此徹底利用到他天生的力量。
但總之那是姬清遠值得炫耀一輩子的成就。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在寂靜無人的室內,躺在被衾下裝睡的小男孩,在一只手悄悄將一尊泥偶放到他枕邊之時,一把伸出藏在枕頭下的手抓住了那只手!
躺在黑暗中的少年猛地睜開眼楮,就著窗外透入的月光,姬清遠看見了那名少女驚訝的眼神。
那一天。
他抓到了他夢中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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