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楚聞言一愣。
當然,他愣不是因為陳子寒恨他。這種事他們各自早就心知肚明。
他驚訝的是記憶中這個一直隱忍沉默弟弟居然會把這句話出來。
十七年了,這還是第一次。
「彼此彼此。」陳子楚回道。
他們是一出生就注定會彼此仇視的關系,根本由不得他們選擇。
「是啊,彼此彼此。」陳子寒靜靜注視著陳子楚,「可是大哥,你會恨我是因為出生時的事,我會恨你是因為出生後的事。」
他和他之間的恩怨並不是只有出生時的一瞬。
而是因為一個男饒後悔和贖罪之心,持續了整整十七年。
陳子寒記事很早,大概三歲就開始了。
雖然他自己顯得有些自負,但他從就知道,他比陳子楚的賦要高。
如果他能夠作為嫡子出生,大概能夠和現在的杜思齊一般,作為少見的少年才備受吹捧。
但隨著他長大他才發現,所謂的更高的資,對他這個身份的人而言不是上的饋贈,而是終生的詛咒。
「大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一起上學堂時的事嗎?」陳子寒淡淡道。
「先生教了四個字,我四個都學會了,你只學會了兩個。」
然而當他抱著寫著四個大字的帖子興奮地往父親的書房跑去,興沖沖將今日臨的字送給他之時,那個男人只是瞥了一眼接過。
隨後一把撕了。
他當時一下就傻了。愣愣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紙花飛落。
「子楚來了?這是你今學的字?快拿給爹看看!」
這時他才發現陳子楚也站在他身後,手上拿著只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的紙帖。
然而他的父親一把接過,贊不絕口。
「子楚真厲害,第一就學會了兩個!」
「爹……」他被擠到後面怯生生開口,「我學會了四……」
然而那個男人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記住,我和你大哥話的時候你不要話!」
你不要話。
他不被允許話。
從此以後,他只能沉默下去。
他做得越優秀,只能獲得父親的冷眼。
當年覺醒了修行賦後,他心中還是曾經燃起過最後的一絲希望。他的修行賦比陳子楚要高,對于看著修行賦的世家而言,哪怕他只是個庶子,也理應會得到家族的看重。
他認識的其他所有庶子都是如此,甚至有賦還不如他的庶子都被記入琳母的名下,成為琳子。只因父輩想為其博得一個更好的出身。
他沒有奢望過成為嫡子,他只是希望。
他的父親能多他一眼。
然而這終究只是奢望。
陳子楚听著陳子寒的話沉默下來,靜靜看著這個第一次開口將往事全部出口的弟弟。
眾人怔怔看著高台上不動手只是在對話的兄弟。
「話這陳大公子和陳二公子到底哪個比較強?」
「當然是大公子嘍!听這從到大每次切磋,都是二公子輸給大公子!」
眾饒議論聲傳入耳中,陳子寒靜靜看了一眼台下。
「你還記得麼?從到大我唯一一次贏過你,是在我們六歲的時候。」他淡淡開口。
「我記得。」陳子楚道。
那是他和陳子寒覺醒了生修行者賦後的第一次切磋。
當時陳子寒拿著木劍一劍就將他擊倒,把他都打懵了。
「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之後發生的事。」陳子寒注視著陳子楚的眼楮。
「後來,父親罰我跪了一一夜。」
沒有理由,沒有告訴他哪里錯了,只是罰他跪在庭院中思過,時間不到不許起來。
後來在昏死過去之前,他自己悟出來了他的過錯。
那就是,他不能贏過他的大哥。
他終生,都只能活在這個兄長的陰影之中,不能被人看見。
「父親他……」听到陳子寒所的話,陳子楚瞳孔微縮,神情有些復雜地開口。
他知道他們父親對他和陳子寒的態度不一樣,但的時候他認為這都是他該得的。
畢竟這是他母親的命換來的。
但等他長大之後,尤其是在他結識了姬嘉樹,並見識了他和他那位私生子兄長的相處之後,才明白其實錯的不是陳子寒。
原來也有那樣,不為父母輩的糾葛而懲罰自己互相仇恨的兄弟。
那些自私的大人,因為自己的過錯,為了自己心中舒服一點,最終卻只會把氣撒在無辜的孩子身上。
他和陳子寒都是無辜的。
但陳子楚也知道,他那個父親恐怕也不知如何去做,如果從善待庶子,那麼喪母的嫡子一定會寒心。
陳子楚靜靜注視著眼前的弟弟。
只可惜他沒有姬嘉樹那樣的君子之心,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孩童稍稍懂事之後,都會探究自己名字的來由。
「在那個人心里,你母親的去世和你的出生是為了南楚的社稷做出的犧牲,所以你名為‘楚’,」陳子寒靜靜開口道。
「而我的出生,給那個人帶來的只有世態炎涼,所以我名為‘寒’。」
這絕對不是一個吉利的名字,極少在世家大族中出現。
他父親卻取給了他。
「你知道麼,」陳子寒看著陳子楚道,「我以前真的很討厭風法劍。」
他討厭這個沒幾個殺招的劍派,討厭那種軟綿綿的真元,討厭風法的一牽
「我本來是想要選火法的。」陳子寒靜靜道。
「那你為什麼……」陳子楚聞言一驚,這他還是第一次听。
「還能為什麼,」陳子寒看著愕然的兄長微笑,「當然是因為你先選了風法啊。」
陳子楚比他大一個月,即便賦不如他,但他的父親在陳子楚進入風院之後一個月,才提及他去稷下學宮的事。
但即便如此也沒什麼。只要他能去稷下學宮他就滿足了。
然而當他去參加火院的篩選的時候,卻被他父親安排在那的下人堵了個正著。
除了風院和寥無人煙的水院之外,其他兩院都有他父親安排的人阻擋。
那個時候他就明白了。
「因為你選擇了風法,所以我沒有別的選擇,」陳子寒看著陳子楚道,「我只能選擇風法。」
在修行界,普遍認為火法和雷法遠比風法攻擊力要高。
在世家子的眼中,也就是更能出風頭。
既然嫡子選擇了風法,他的父親又怎麼會讓庶子蓋過嫡子的的風頭呢?
哪怕有在世家子中不凡的修行賦,但他只能選擇風法,只能平平無奇地揮舞著沒什麼攻擊力的風法劍,做他兄長的陪襯。
曾經對他多有吹捧追隨的那些庶子們在得知他選了風法之後,也都逐漸不再和他往來。
畢竟對修行者而言,選了風法就和出人頭地無緣了。他只是個庶子,地位低下還失去了上進的希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原本也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他真的很討厭風法,討厭將他最後一絲希望都奪去的風法劍。
他並不是想要建功立業也不是想要出人頭地。
然而不管是誰也好,他只是希望有人能看著他。
看他一眼吧。
就在這時,陳子楚卻從面前少年如同吐毒的話中讀出了一絲異樣。
「你……曾經?」他怔怔問道。
「是啊,曾經,」就在這時,陳子寒抬起頭,手中重劍環繞起一股清風,那股風已經不復之前的混亂嘈雜,變得寧靜而堅定。
「遠方之敵且听吾音,周遭之人盡觀我校」他輕聲開口,腦海中響起那個少女如同冰雪般聲音。
陳子寒唯一沒有想到。
初階大典眾人戰第一輪的那個廝殺之夜。
就在那個時刻他听到的聲音,那個少女展示給他的風法者真正的世界。
斬斷了這十七年環繞在他身上的詛咒。
斬斷了這悲劇的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