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秋香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離開。
她沒有驚動季月兒,而是回到了她的房間里,也磨墨提筆將那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給抄錄了下來,也取了棋盤將那一局帶子入朝的殘局給擺了出來。
作為一名土匪頭子,簡秋香一方面受了母親對武藝的教導,另一方面也受了父親大辰書賢簡從書文學休養的燻陶,所以她是一個有理想的土匪,只是她曾經那理想被父母親給聯合鎮壓了下去,並熄滅了她的念頭。
那個造反的念頭被她埋在了心底,而今已經蒙塵,再也沒有去扒開來看過。
她成了遵紀守法的馬幫頭子,做正當的生意,走正當的路,當然偶爾也不太正當的殺某個人。這讓簡從書和她的娘親寬心不少,也讓季中檀終于安心。
這涼浥縣雖然是個窮鄉僻壤之地,但樂得清閑。
何況這里距離北魏更近,對于馬幫而言跑單做生意也更為方便。
她漸漸開始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對而今的狀態也很是滿意——有一個當小小縣令,雖然長得丑了點,卻絕對不會納妾,也絕對不會去沾花惹草的丈夫。
這個丈夫有著極高的才學和抱負,曾經可是長安書院極為有名的才子,師從大辰名仕張桓公,只是沒有背景暫時被埋沒了罷了。
另外就是那一對女兒。
她覺得這是最幸運的事!
一對雙胞胎女兒完全繼承了她的優點,沒有長成她們的爹的那幅滲人的模樣——若是和她們的爹一個模樣,簡秋香覺得自己會想立馬死去!
月子都坐不滿!
一對女兒性格截然相反,月兒性子恬靜,因為身體陰寒的緣由不能習武,她也不喜歡習武,她喜歡文墨,和她外公極為相似。
而次女季星兒偏偏性子活泛,星兒的身體偏陽性,適合練武也喜歡練武,只是有些懶,而今才堪堪踏入三品下。
自己當初做主讓長女季月兒和許小閑定下了婚約,而今看來是極為正確的。
這麼些日子的相處,自己仔細的觀察過許小閑多次,這個女婿曾經的那病似乎真的好了,這是一件幸運的事,也是一件詭異的事。
因為在京都長安的時候她去拜訪過華神醫,華神醫說今歲四月他來過一次涼浥縣,和張桓公一起去許府看過了許小閑,可許小閑不讓他復診——那是精神異常之癥,若是許小閑不受刺激能夠靜養,或許、或許能夠自愈。
那麼他現在究竟自愈了麼?
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再受刺激這倒是很緊要的。
簡秋香沒有去看那一局殘棋,而是望著窗外的雪在蹙眉想著關于許小閑的事兒。
許小閑說要擴大馬幫,要讓馬幫行走在更遠更寬闊的路上,要在大辰朝最重要最繁華的城市建立據點——就是商號。
可這馬幫的擴建也不容易啊!
龍虎山事實上是沒落了。
自從娘親下了山,和爹在蘭陵定居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去料理過龍虎山。
而那位小師叔更是懶散,對龍虎山的人和事絲毫不放在心上。
馬幫需要很多很多的人。
有車把式,有力士,還要有高手護衛等等。
而今龍虎山算得上高手的也就是自己師兄弟六人,護衛一隊馬幫問題倒是不大,可若是按照許小閑說的那樣……那可不是一隊馬幫,而是足足五隊!
要招募一些江湖中人倒是容易,可那些人哪里能夠重用?自己也分身無術,根本無法全局兼顧,就像這一局殘棋一樣。
她的視線又落在棋盤上,這棋,究竟該怎麼去走呢?
……
……
黃昏。
冬日的黃昏很是陰暗,尤其是在這飄飛著大雪的天里。
季府早已掛上了燈籠,正院的西廂房里也升起了炭火,季中檀和季月兒此刻就在一張桌幾前相對而坐,桌上擺著一個棋局,兩人的視線都落在棋盤上,仿佛面對的是千軍萬馬一般,面色都極為緊張嚴肅。
「這棋……當真是繁之弄出來的?」
季中檀捋著兩撇八字胡須看著棋盤問了一句。
季月兒點了點頭,這棋她解不了,索性就不去想了。
她抬起了頭來,「爹,這棋局叫帶子入朝,女兒不懂其中意思。」
「今兒上午女兒和許郎去了一趟桃林小築,許郎給張桓公送去了一壇酒,正好看見張桓公在冥思苦想另一個棋局,說是京都棋賢竇阡陌竇先生所布的殘局。」
「先生說他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尚未能理出頭緒,可許郎僅僅用了半盞茶的功夫,就將那局名為七星聚會的殘局給解了。」
「然後他弄出了現在這一個帶子入朝的殘局,女兒記了下來,尋思看看能不能解……爹,你能看出其中端倪麼?」
季中檀吃了一驚,他也抬起了頭來盯著季月兒,難以置信的問道︰「繁之……他當真那麼快解了棋賢的殘局?」
「嗯,」季月兒又點了點頭,「女兒親眼所見,他幾乎不假思索。」
「這小子……厲害啊!這帶子入朝之局先留著,待父親再多想想。」
季中檀此刻也放棄了去思考這局棋,他隨手拿起了旁邊的一張紙,又仔細的看了看,這張紙上正是季月兒寫下的那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月兒啊,看來繁之真的無意于仕途了,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家伙若不是知道他才十七歲,爹恐怕會以為這是某個大儒所作,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他搖了搖頭一聲嘆息︰「可惜了,就憑他將百花村弄成百花鎮變成而今那般繁華的模樣……他若是入朝為官,定會成為名垂青史的大官!」
「算了,他既然安于這涼浥縣,你千萬記得,你也要安于這涼浥縣!」
「嗯,女兒現在也覺得這樣挺好,就像他說的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挺好!明年擴建的造紙作坊完成,釀酒作坊若是再建成,百花鎮的基業便算是穩固了。」
就在父女二人說著許小閑的事的時候,季星兒飛快的跑了進來,有些驚慌,嘴里吐著白霧,
「爹,門外來了一個人,說、說他叫齊文珺!」
季中檀一怔,這眼見著過年了,齊文珺不回北涼府跑我這地方來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