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問禮臉色慘白,一臉萎靡的躺在自己的床上,兩個眼圈黑的跟熊貓一樣。
沒辦法,他已經連續兩三天沒有好好的合眼休息一下了。
自從四五天之前他坑害自己哥哥的事發,游了一趟陰曹地府,還被打斷了手腳之後,現在俞問禮只要一閉眼,仿佛就又看到了那個手拿棍棒的惡鬼,還有陰森可怖的大殿……然後他就驚醒了。
次次如此!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彌補的辦法,比如說給托人被自己趕走的哥哥捎了一筆錢過去,還找了一些大和尚來家里做法事……
但無濟于事!
該做噩夢的時候還得做,甚至每天晚上的時候他半夜醒來,還能看到自己又掉進了那個陰森可怖的大殿里,周圍無數的鬼臉在牆壁上就那麼死死地盯著他。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才四五天的時間,俞問禮就已經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說話的時候都神色恍惚。
今天幾個俞問禮的同僚帶著一些禮物登門來探病的時候,看到俞問禮的這幅模樣,一個個的都被嚇了一跳。
「問禮兄,不是說你是從高處不慎跌下,摔斷了手足嗎?」
一個長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小,好像是一個獼猴一樣的漢子看著俞問禮,吃驚的說道。「怎麼臉色看上去如此之差,莫非問禮兄你摔下來的時候,還摔傷了內腑不成?」
旁邊的幾個跟著一起來的同僚看著俞問禮那只比死人多一口氣的慘白臉色,紛紛點頭。
沒錯,就俞問禮現在的樣子,說他只摔斷了手腳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讓諸位賢弟見笑了……」
俞問禮吃力的在床上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因為一只手和一只腳都被柳枝固定的關系,他蠕動的很艱難。「某只是手足疼痛,乃至夜不能寐,所以形容憔悴了一些。」
「問禮兄你不必著急,某已經提你跟掌管咱們司虣(bao)的劉典事談過了,」
一個身材高挺,腆著將軍肚的大漢安慰道。「劉典事讓我轉告問禮兄,說你的位置不會被別人頂掉的,所以你只管安心修養,等你傷好之後還能繼續回來上工。」
長安城內東西兩市的管理人員是朝廷的公務員,隸屬于九卿之一的太府寺。在東西兩市還設有管理衙門,有市令,市丞,就跟縣衙的縣令縣丞一樣,還有錄事,典事之類的佐官,可以說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
但東西兩市具體辦事的小吏就跟縣衙門的小吏不一樣了……
西市管理衙門可以分為類似于辦公室管理人員,負責治教政刑的‘司市’,類似工商管理人員,負責買賣契約的‘質人’,類似稅務管理人員,負責收取稅收的‘廛(chan)人’等等……
而俞問禮是司虣,也就是在西市中負責維持治安管理的工作人員,相當于現在商廈的保安。
「劉典事真是厚恩啊……」
俞問禮一臉感激的在床上掙扎著,似乎是想要朝著西市的方向行禮,然後他的身體蠕動了幾下之後,就被同僚們七手八腳的按住了。
「不要起來,不要起來,問禮兄你身體要緊。」
給領導帶完話,禮物也放下之後,這些同僚們來探病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
但是來都來了,他們也不可能就這麼轉身就走,總是要在俞問禮家里蹭頓飯……陪著俞問禮吃頓飯,彼此寒暄一下的。
于是俞問禮就讓人把自己抬到了大廳里,側臥在大廳上首,親自招待同僚。
一般來說,單位的同事們聚在一起會餐的時候,因為愛好不同,所以基本只能聊點跟工作或者單位有關的話題,就算是在唐朝也不外如是。
所以俞問禮和他的同僚的話題基本上也就是跟西市有關……
比如誰家鋪面昨晚走的時候沒有關火,結果差點燒起來啊,又比如某家酒肆的當壚娘子身材豐腴,真是讓人羨慕啊,還比如西市令昨天晚上去平康里的時候走漏了風聲,結果被自家娘子追的從二樓光著兩條腿一躍而下……
咳咳……最後一條完全是子虛烏有,明明西市令昨天上半身也光著。
幾句話之後,那個身材長相跟猴子差不多的差役忽然提了一個話題。
「對了,西市最近的傳聞你們听說了嗎?」
「你說的是那個有妖人裝神弄鬼,想要嚇唬胡餅趙家的大娘子,結果反而被抓的事情嗎?」
身材健壯,鼓著將軍肚的大漢接口說道。「某雖然听說了,但是具體的情況某也不太清楚,就是知道有這麼回事……」
裝神弄鬼?
一听到神鬼這個詞,坐在上首的俞問禮就打了一個哆嗦。
「別的事情也就算了,要說這個事情的話……」
一個五短身材的微型壯漢听到這句話之後,臉上露出得意之色,用手一拍桌子。「某同村的堂弟就在趙家大娘子的食肆做事,這件事情的始末某家是一清二楚啊。」
說著,這個微型壯漢壓低聲音,神秘的說道。
「我告訴你們,那可不是什麼裝神弄鬼,那就是有人專門驅鬼!」
「什麼?」
在場的幾個同僚們听到這個微型壯漢的話,一個兩個的頓時來了精神,紛紛催促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你快說說……」
「這個事情,還得從趙家大娘子的食肆開始賣起錯金卷的事情說起,」
微型壯漢用手拈著一根筷子,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一下。
「那錯金卷大家都知道,一個字,貴!但是賣的那叫一個好,據說就連裴寂裴相公都經常買了之後帶去宮里,送給當今聖人品嘗呢……」
「好了,別扯了!」
身材最高大的那個差役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我們都知道你使了趙家大娘子的錢,這種吹捧跟外人說說也就罷了,咱們自己兄弟談不上。」
「誰說這是吹捧了……」
微型壯漢臉漲的通紅。「某說的都是事實,事實……某的人品諸位還不清楚嗎?某是那種會收錢辦事,拿錢吹捧的人嗎?」
在場的諸位差役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這個的確沒錯,你就算是收了錢,也絕對不會幫著辦事的!」
「……」
差役們鬧騰了一通之後,這個微型壯漢才接著說下去。
「但是這生意一火了之後就招人嫉妒,我相信大家在西市都听到過一些關于趙家大娘子的不好的傳聞,這些傳聞是哪里來的,大家心里也都清楚……」
差役們互相在此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沒錯,他們都很清楚,因為他們多多少少的都曾經收過一些錢,做過一些事。
「前兩天咱們西市令忽然給劉典事打了個招呼,讓他照應一下趙家大娘子的店的事情,在場的諸位除了摔斷了手腳的問禮兄之外,其余人都清楚……」
微型壯漢差役嘿嘿的笑了幾聲。
「于是官面上的事情不行了,對面就想到了別的招了……」
「什麼?」
听到這里的時候,一個喝的有點微醺的差役竟然月兌口而出。
「你的意思是,驅鬼害人的人竟然是……」
不過他雖然喝多了,但還是沒有完全醉,竟然在要把名字說出來的時候硬生生的停下來了。
「嘿嘿……那誰知道呢?」
微型壯漢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里面水很深的……總之呢,前兩天的時候,有幾個湖商在趙家的食肆喝到了很晚,趙家大娘子收拾完了之後坊市的門都關了,于是她只能暫時住在了食肆的二樓,然後鬼就來了……」
「真的鬼嗎?」一個差役追問了一句。
「當然!」
微型壯漢一臉正色的說道。
「那天因為收攤收的晚,某的那個同村的堂弟也留在了食肆里,他親眼看到那個鬼一身黑袍,袍袖邊上黑霧繚繞,青面獠牙,十分可怖……」
在听到那個鬼一身黑袍,黑霧繚繞,青面獠牙的時候,躺在上首的俞問禮手就是一抖,手里拿著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沒錯,就是這個造型!
「你們還記得那個在趙家大娘子的家里幫佣的小子,就是逃難來的那個家伙……」
微型壯漢用手比了比。
「他當時一個沒躲開,結果讓鬼抓住就這麼一吸,直接吸得他陽氣大泄,臉色慘白,現在據說還在家里養病,不過趙家大娘子也仁義,沒扣他的工錢,還給了醫藥費。」
「陽氣大泄,臉色慘白……」
俞問禮用手模了模自己的臉,眼里的驚恐之色越發的濃重了。
這個情況似乎也很熟悉啊!
「幸虧某的那個同鄉機警,丟下那個逃難的小子就跑到了二樓……」
微型壯漢繪聲繪色的說道。
「那個黑衣鬼就那麼飄在空中,竟然跟著他也上了二樓。結果這個時候趙家大娘子听到他們的驚叫之後居然開門端著燈就走了出來,直接跟那個鬼撞了個對面,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著?」
說話的是躺在上首的俞問禮,他此時依然完好的哪只手竟然還在不停的顫抖著。
「趙家大娘子也被鬼傷害了嗎?」
「那倒沒有!」
微型壯漢一拍自己的桌子,口沫橫飛的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鬼看到趙家大娘子那豐腴身體的時候,頓時一撲而上,接著就看到光芒一閃,那個鬼竟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怎麼了,怎麼了……」俞問禮追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微型壯漢左右看了看,又拿捏了一下之後,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
「那個鬼竟然被大娘子給反彈出去了,當然,大娘子能把鬼反彈出去,靠的可不是這里比較高……」
微型壯漢露出了一個猥瑣的笑容,用手在自己的胸前一比。
「而是靠著大娘子掛在身上的一張神符。」
「神符?」
身材瘦小的那個差役立刻插了進來,一吹一捧的說道。「那玩意有用嗎?」
「你們不知道,這個神符有沒有用,得看畫符的是不是高人。」微型壯漢一臉我是行家的模樣給大家科普。「高人畫的符那就有用,一般的人畫的符那就沒用。」
「那趙家大娘子身上的符是哪位高人……」俞問禮又顫顫巍巍的在上面問了一句。
「這個人你們應該也見過,」
微型壯漢在自己的幾案旁邊坐了下來,
「就是經常在趙家大娘子哪里吃飯的那個英俊帥氣的小道士,還被你們幾個說是趙家大娘子想要白給的那個人,清都觀的清微道人。」
「是他那就沒錯了!」
身材高大,腆著將軍肚的差役也點了點頭,一臉正氣的說道。
「我最近也听說了這個小道士的名字,據說他曾經得異人傳授,不僅能驅鬼通神,而且鐵口直斷,前幾天還幫著當年楊司空的家里抓住了一個衰神。」
「楊司空家抓住了一個衰神這個事情我也听說了,我還听說楊司空他們家就是因為這個衰神所以才敗落的……」
身材瘦小的差役也跟著說道。
「原來抓住衰神的就是咱們見過的那個英俊的小道士啊!」
听著他們的話,俞問禮也想起了自己曾經在趙家大娘子的食肆里見過的某個英俊的小道士的樣子。
那個小道士竟然還能抓住衰神,那是不是說我現在的問題他也能解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