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沒想到水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陸容與戚蘭若都是一怔。
戚蘭若下意識的看向陸容。
她們當中,陸容才是玄師,不管答不答應,都是得看陸容。
而陸容沒出聲。
三人之間的氣氛逐漸凝固,令人緊張。
水生額頭上漸漸流出冷汗,不用抬頭,他也能感受到陸容審視般的探究目光,銳利的仿佛能一眼看清人心底最隱秘的渴求。
良久,是戚蘭若打破這寂靜。
她扯了扯陸容的衣角,低聲問︰「這個對你是不是很為難,也不容易做?那咱們不應,直接走。」
水生猛然抬頭,慌然看向她們。
陸容微微嘆一口氣,拂開戚蘭若的手,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水生。
「我且問你,剩下的還有多少?」
水生垂在神身側的手攥緊︰「約莫……七個……」
「他們的魂體虛弱到什麼程度了?」
「除了……三娘,其他的,已經醒不過來了。」
「但段時間內消散不了,或者說,壓根消失不了,是嗎?」陸容冷不防問。
水生猝然看向陸容,眼底慌亂一閃而過,「他們……」
「你不誠實。」陸容淡淡道,「你壓根不是想超度他們,而是想讓他們魂飛魄散。」
戚蘭若震驚的一步上前,問︰「什麼意思?怎麼就會魂飛魄散了?」
陸容冷靜的說道︰「一般超度,是用于已死,但還有機會往生的魂靈。但郎道村的人不一樣,他們是非正常橫死,死後魂體又被拘于這一方天地,且受不知名蠱蟲影響,已經月兌離六道,什麼也不算。這樣的死魂,只有魂飛魄散,也就是他口中的消散,徹底消失一途。」
戚蘭若驚訝的看向水生。
陸容復又道︰「而且,各人都有自己命數。若我強行插手叫他們魂飛魄散,他們承受的痛苦,不亞于烈火灼身,酷刑歷遍。這樣不叫超度,而是將魂體折磨至魂飛魄散。」
話落,水生臉色頓時煞白,血色褪的一干二淨。
戚蘭若震驚,「你……你和他們是不是有仇啊?」
「自然是有仇。」陸容敏銳的說,「我方才所言,剩下的人魂體無法自然消散,也與此有關。」
「什麼意思?」
戚蘭若不明所以的問。
陸容瞥眼水生,一針見血的道︰「那些人的魂體無法消散,大概是因為,他們第一批服用蠱蟲的人,且用的與後來人服用的蠱蟲不一樣,正如大主奉身邊的那種蠱人,沒有靈智,行尸走肉。」
「可能正是因為他們服用後出現的這種癥狀,致使三奇門意識到不對勁,于是改進蠱蟲,便出現了後面村民服用的蠱蟲。這時,他們雖然可以保持靈智,但仍然有後遺癥。只有魂體能殘留時間長些,身體卻抵擋不住時間慢慢腐爛。仍舊沒用。」
「于是,三奇門的人放棄了他們,由他們自生自滅。所以後來郎道村的村長找上三奇門,三奇門也置之不理。」
「第一批服用蠱蟲的人……」
戚蘭若呢喃了句,驀地反應過來,「難不成,這一批的人是……上任村長,以及他的家屬?正因為上任村長變成這樣,壓根沒辦法再管郎道村的事,于是郎道村換了村長,後來找上三奇門的也只是新任的村長。」
她看向水生。
水生在她們說出這一番話後,便癱坐在地上,已證明了她們說的。
但戚蘭若還是沒明白,水生和上任村長哪來的仇,要在他們死後那般折磨他們。
同上任村長有恩怨瓜葛的,想想也只有……
戚蘭若福至心靈的問︰「你……你該不會同那個村長的兒媳,蘭梅,有什麼關系吧?」
陸容單手抄進兜里,道︰「蘭梅當初被剖月復出的那個孩子,是不是活了下來?且就是你?」
這話一落,水生臉上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變成種痛恨掙扎的神色。
「是!」
「嘶……」
戚蘭若倒吸一口冷氣,委實沒料到。
難怪會有仇。
「難道他們不該生不如死嗎?!」
挑明後,水生猛然從地上爬起來,難掩憤怒的質問︰「我母親什麼都沒做錯,卻遭折磨慘死,她有什麼錯??憑什麼好人就得被挫骨揚灰,壞人卻要不知疾苦的長命百歲?!」
陸容皺眉,「你說的是沒錯,但這世上,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對錯從來難以界定。」
「不是!」水生失去理智的大吼,「他們傷害我母親,他們就該痛不欲生!」
他恨恨的瞪著陸容,眼神凶狠的像是要把她給吞吃入月復,看的戚蘭若心生不妙,趕緊擋在陸容面前。
「你們也不是什麼好人……一丘之貉……」
水生呢喃著,雙手攥緊成拳。
陸容捏了捏隱隱作痛的眉心,冷酷的說︰「我不會幫你這個忙。玄師有規定,只管六道之內。已超出的,不在玄師應理之列。更何況,」她冷冷看著水生,「你恨錯了人。就算仇恨,你該仇恨的也是三奇門。」
「你胡說!」水生怒道。
戚蘭若低聲對陸容道︰「你先別說了,我感覺他狀態不太對呀。」
陸容拍拍她的肩膀,示意無礙,淡淡對水生道︰「我已說過,三奇門最開始給郎道村人下的蠱,與大主奉的蠱人可能是一樣的。但這樣一來,他們該如大主奉蠱人一般,魂體早已消失。可他們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解釋。」
水生剛要沖上去動手的動作一頓,盯著陸容,「什麼解釋?」
「受天道庇佑,他們命不該絕。」
戚蘭若疑惑看向陸容,「什麼意思?」
「凡此者,皆是身具大功德的良善之輩。」
陸容說,「我不知道你母親為何會遭他們的難。但想來,許是蠱蟲那時已在身,使他們慢慢失去神智,最後才傷害了你母親。」
「你若不信,可問問你說的那個三娘,他們在那段時間里,是不是突然判若兩人,與先前秉性截然不同。」
「怎麼……可能……」
水生踉蹌幾步。
見此,陸容便確定自己又說對了。
她面無表情道︰「這世上從來善惡難分。是非黑白對錯,皆依當事人的立場。更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果。」
「我言盡于此,你自己想吧。」
說罷,陸容半側過頭去,對戚蘭若道︰「我們走。」
戚蘭若愣愣點頭,返回去拿兩人的東西。
陸容剛要走,突然想起什麼,便停住,從包里扯出一張紙來,咬破指月復畫在上面,很快以血畫好一道簡易的符。
她遞給水生。
「這邊算是你給我二人帶路的報酬。」
水生臉色蒼白,茫然怔愣的看她︰「……什、什麼?」
「你母親是橫死,無法往生。她若還在此,燃此符後剩下的灰,和水咽下,你可看見她一柱香的時間。」
水生愣愣接過時,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陸容收回手,往前走去。
戚蘭若心情復雜的跟上。
這次,她們成功走出了郎道村。
一直走到鬼哭河河灘後,陸容突然停下。
「怎麼了?」
戚蘭若問。
陸容環視一周,沉默片刻,突然將手里的包遞給戚蘭若,「替我拿著。」
她不多言,短刀滑落手心,干脆利落的在左手上劃出一道血痕。
血腥味彌漫出時,空氣里的陰氣瞬間像受到什麼巨大的誘惑,陡然涌動興奮起來,但隨即,就被陸容周身更大的威壓鎮壓下去。
戚蘭若也被震的退後兩步。
她雖不是玄師,卻也能感受到陸容做的不是小事,駭然問道︰「陸容,你在做什麼?」
「我給這里的已死之人,一個往生的機會。」
陸容兩指並攏,沾了自己的血,憑空繪制符紋。
若是當初同陸容在秘密監獄第一監獄室待過的人在此,便能認出,陸容在繪制的是蒼生太靈符。
眼見陸容嘴角已流出鮮血,戚蘭若急了︰「快停下!」
千鈞一發之際,破空之聲乍響。
一把染血的斷刃飛來,硬生生切斷了陸容已繪制好的符紋。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