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章聞膺又跟著妻子去侍奉老丈人吃飯。家中是一起吃飯的,不過他卻是沒有資格上桌,只能看著章家一家人吃完飯後再去廚房里吃。
章聞膺之前曾無數次問自己,在章家人的眼里,自己到底算什麼;後來想想,以自己的身份,自己又能算什麼。
章聞膺站在一旁看著吃飯的章家人,心中的不甘愈加強烈起來。
這邊老丈人正吃著飯呢,次子章宣哭著跑了過來。章父見自己的心肝寶貝哭的這麼傷心,忙上前詢問「宣哥怎麼了」。
此時章宣才五歲,伏在大父的懷里擦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說道︰「他們罵我是個野種,是倒插門生的,阿娘,大父,我不是野種,不是倒插門生的。」
章父和章巧娘不知道該怎麼跟章宣解釋這種事情,只得不住地安慰哭個不停的章宣。
一旁的章聞膺就只能在旁邊看著,連上前安慰兒子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是個贅婿,是下等人,而他的兒子才是這個家的小主人。
父為奴,子為主,多麼莫大的諷刺。
章宣忽然看到遠處的父親,不知道怎麼想的,大聲喊得︰「我不要他做阿耶,他不是我阿耶。」
章巧娘立刻就怒了,一巴掌打到章宣的臉上。
「混賬,他是你的阿耶。」
章父見女兒打孫子,也是怒了,對女兒呵斥道︰「是那個狗東西不爭氣,你打宣哥做什麼?」
章父又轉頭哄著孫子道︰「好!好!好!宣哥,咱不要他做阿耶,不要他做阿耶,他不是你阿耶。他們都是騙你的。」
一邊章父看向章聞膺叱罵道︰「站在這干什麼,還不滾出去。」
章父又對著下人說道︰「以後不許讓二郎見他,他也不是二郎的阿耶,記住了嗎?」
章聞膺听到兒子的話仿佛萬箭穿心一般,感覺所有的世界都要坍塌了。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一樣回到了院子。
那是我的兒子,那是我的兒子啊。
章巧娘知道丈夫此時心中很難受,可她沒法改變丈夫的處境。為此她匆匆安慰完哭泣的二兒子,又頂著父親的白眼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章父看著女婿、女兒先後離去,冷哼一聲,這個女婿還真把自己當成人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還真是個廢物。
在章父眼中,自己這個女婿還真就是個生子的機器,他一心防著章聞膺有心會謀奪章家的家產。而章聞膺本身有一股傲氣,也不會放下臉面巴結章父,因此在章父眼中更是混賬。
章巧娘急急忙忙回到院子,丈夫正坐在正屋椅子上悵然若失。往常丈夫也自覺地很,從不來正屋這里,因為父親看到會罵丈夫不是東西,吃章家的,喝章家的還想著充上等人。
這次確實是對丈夫打擊他大了,才讓他失了分寸。
看到妻子進來,失魂落魄的章聞膺也沒有站起來,就這麼坐在墊子上,仿佛跟丟了魂一樣。
「四郎,四郎,你沒事吧!」
看丈夫沒有反應,章巧娘忙推了丈夫一把說道︰「四郎,你別嚇我。」
章聞膺這才從丟魂中反應過來。
看到丈夫的樣子,章巧娘悲從中來,他一把抱住丈夫說道︰「四郎,四郎,你不要這樣,一切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章聞膺搖了搖頭,頹唐地說道︰「我一個低賤之人,哪還有什麼明天啊,繼續給自己的兒子難看,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把自己當成奴僕?」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章巧娘努力地搖搖頭,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章巧娘常年在外打理家中的生意,不是一個養于深閨的弱女子,可越是她這樣越清楚贅婿地位的低下,清楚丈夫心中的苦悶。
跟其他看不起丈夫的人不一樣,作為枕邊人,章巧娘很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個才華出眾的人,只要給他機會,他便可以出人頭地。
章聞膺顫抖著抬起手扶住妻子的背部,欲言又止,他感覺自己的嗓子突然像泉水干涸了一樣,努力使出渾身力氣才說出話來。
「巧娘,我想去豐州。」
章巧娘听到丈夫的話一愣,她一直害怕的事情終于還是要發生了,丈夫不願再忍受,要離她們母子而去。
章巧娘忽然猛地推開丈夫說道︰「不行,這絕不可能。」
「巧娘,你听我說‧‧‧‧‧‧」
章巧娘打斷章聞膺的話說道︰「你不能走,我們母子離不開你。」說著說著,章巧娘的眼淚就嘩嘩流了出來。
章聞膺看著妻子的眼淚,忽然像斷了筋骨一樣一坐到了墊子上,滿臉頹然的說道︰「巧娘,你听我說,我也舍不得你們母子,我也不想跟你們分別,可我不走,我真的會死啊。」
七尺男兒,淚濕滿襟。
章巧娘是個奇女子,外柔內剛,性格堅韌,否則也不會十幾歲就撐起了偌大的章家。她知道丈夫的性格,也害怕有一天丈夫會選擇離開。
雖然章巧娘心中也知道終歸會有這麼一日,可現在丈夫把話說了出來,她的心仍舊滿是疼痛。
「妾身知道四郎心高,可就不能為了我們母子留下嗎?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多好啊。你若一走,我們母子四人要怎麼辦?」章巧娘掩著淚說道,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迷茫過。
「其樂融融的是章家,但章家人里卻沒有我啊。」
一句話道出了章聞膺心中的怨言。
章聞膺頹然地坐在墊子上,兩眼迷離地說道︰「巧娘,我也想永遠陪著你們母子,可今時今日,我成了你們母子最不光彩的一面,我不想你被人指責丈夫是個窩囊廢,我不想人家說我的兒子是個贅婿生的。」
章聞膺捂著臉,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妻子。
章巧娘沉默了,章家再是滿足了丈夫的吃與穿,可丈夫終究是個人,自從自己費盡心思讓丈夫習文寫字,丈夫心中那顆不甘的種子就在生根發芽。是她一手推動了丈夫的野心,可她的本意只是想讓丈夫難受的時候有點打發時間的東西。
章巧娘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丈夫。
可是豐州,那是什麼地方,章巧娘不願意讓丈夫去這等荒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