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巧兒還想繼續勸動章聞膺,便說道︰「四郎,豐州是窮困之地,更離家千里,兵荒馬亂,四郎若是有心振奮,何不留在瀛洲。以四郎之才,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章聞膺慘笑了一聲,臉色無比的蒼白。
「巧娘,瀛洲是機會萬千,可都是給豪門大族的子弟準備的,哪里有一個贅婿出人頭地的機會啊?一日為下賤,終身是下賤,這是命啊。」
章巧娘忙說道︰「我從來沒有認為你下賤。」
「可我覺得我下賤!」
章聞膺低聲怒吼,仿佛是要把所有的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噴薄出來。
章巧娘也嚇了一大跳,退後一步才緩過神來說道︰「可為什麼非得是豐州啊?那是什麼鬼地方啊,充軍流放都沒人去的地。」
章聞膺默默說道︰「可是別的地方我怎麼可能會受用。巧娘,我仔細籌謀過了,除了豐州,我再無可去之處。
豐州的新任總管刺史黃將軍是聞名天下的名將,你單看他能夠拿出數萬頭牛發給流民就知道他的心有多大。我听說黃將軍是寒門出身,哪怕再是低賤只要有本事他也敢任用,我章聞膺自詡有點本事能夠入黃將軍的法眼,以後也能搏個出身。」
章巧娘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得悶悶地說道︰「要牛,章家也是能拿出來的。」
章聞膺搖搖頭說道︰「這不一樣,黃將軍拿這麼多牛自己並沒有什麼好處,所有目的是為豐州招攬流民。可豐州本就是窮困之地,要這麼多流民干什麼啊?」
「四郎的意思是?」
「屯墾啊,屯墾興,河套興;屯墾廢,河套廢。除非他想將河套打造成秦漢時期的北疆糧倉,否則他不會下這麼大力氣的。」
「四郎,妾身還是不明白。」
章聞膺談到自己擅長的東西,也來了興致,更有了底氣。此時的他一改往日畏畏縮縮的樣子,變得無比自信起來。
「巧娘你知道從關中運往豐州一石糧草本身要耗費多少?」
章巧娘是商家女,很快就說道︰「從長安到豐州兩千里,運糧隊伍以一天四十里算,來回要三、四個多月,每運送一石糧草怕不得消耗三石。」
章聞膺點點頭,說道︰「所以朝廷根本無法支撐在河套規模行動,只有通過屯墾解決了糧草問題,黃將軍才能將河套變成他的前進基地,到時候無論是戰是和,我只要在其中抓住機會,還愁沒有什麼功立嗎?」
「怎麼可能?」
在丈夫的口中,縱橫捭闔,睥睨天下,章巧娘無法相信自己的丈夫竟然會有如此見識。
「怎麼不可能,當年黃大將軍不過是一鎮主將便敢擋突厥十萬大軍啊,現在他是一府總管,帶兵數萬,能沒有更大的抱負嗎?」
章巧娘心中無比震驚,看到談到這里丈夫熠熠生輝的目光,她真的不忍心絕了丈夫的念想。
章巧娘喃喃地說道︰「四郎非得要去豐州嗎?太危險了。」
章聞膺斬釘截鐵地說道︰「如若不去,雖生猶死。」
章巧娘渾身震得發顫,她第一次知道丈夫是如此的倔強,她不敢阻攔,她怕若是阻攔丈夫真的會死在她的面前。
章巧娘頹然地坐在榻上,喃喃自語道︰「夫君是有妻子和兒子的。」
章聞膺撫模著妻子的臉,強忍著不讓自己說出留下的話,但凡有一點別的方法,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為了這份尊嚴,他所有能付出的只剩下這條命了。
說通了妻子,剩下一關就是章父了。
本來章聞膺以為老丈人這里是最難過的一關,但當他和妻子找到老丈人的時候,章父听完原委之後,很快便同意了章聞膺的離開。
其實現在的章聞膺對于章父來說就是一個雞肋,食之無用,棄之可惜。這八年來,章聞膺至少在本職工作上很爭氣,和章巧娘給老章家生了三個兒子。章父已經不擔心自己再絕後了。
沒了子嗣問題,現在的章父更擔心章聞膺對章家的財產起了異心。而且章聞膺的存在,對他三個寶貝孫子來說會是一個屈辱的印記,這時候章聞膺能夠識趣的離開,反而解了章父的煩惱。
不過章父作為一個生意人,雖然此事對他有利,可他心里小算盤是打得賊精細。
章父要求章聞膺一旦離開章家,死活便跟章家再無任何關系,往後也不再是章瓚(章聞膺長子)三人的父親。
為了怕章聞膺卷土重來,章父要求章聞膺要和章巧兒解除婚姻關系,從此就算被章家休了。
雖然如此做法對章聞膺來說無比得屈辱,但章聞膺也有決心他日能夠風光回來,再帶走兒子和妻子。因此為了能夠成功走人,章聞膺便同意了章父的要求。
雙方一拍即合,章聞膺入贅章家八年的歷史便正式結束。
拿著章家解除章巧兒和章聞膺的婚書,章聞膺既是高興又是難過,從現在開始,他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再無什麼能夠阻攔他的腳步。可他也知道,自己將是一個孤家寡人,跟章家再無任何關系,跟自己的妻子、兒子再無任何關系。
哪怕心在滴血,自己也絕不後悔。
看著章聞膺毅然決然地在解除婚姻書上簽字,章巧兒哭得成淚人一樣。她不想跟丈夫解除婚約,可是拗不過父親和丈夫。
章聞膺的長子章瓚已經七歲了,自小聰慧,早就經先生啟蒙了,也知道父親簽字意味著什麼。往日他也遭受過無數人的奚落和輕視,因此他小小年紀便養成了深沉的性格,把自己的柔軟置于堅硬的外殼之下。他也曾恨過父親的無能,才帶給他這麼多的屈辱。可現在他知道,從此以後,他真的沒有父親了。
章父倒也沒完全為難章聞膺,給了他五千文錢和一匹馬,還幫他跟前往豐州的商隊打好了招呼,使章聞膺能夠跟著大部隊前往豐州。
當然這也有監視章聞膺的意思。豐州、瀛洲相隔千里,章聞膺此去豐州,應該回不來了。過不了幾年,樂壽城的人將此事淡忘之後,他的三個孫子就再也不會受人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