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羅朵兒就這麼來了衛律城。
連黃明遠也沒想到同羅部會是同羅朵兒前來。她一襲紅色的袍子,如草原上的薩日朗(山丹花)一般火紅,嬌艷如紅,英姿颯爽。她就這麼昂著堅強的頭顱來到衛律城,不在乎絲毫旁人異樣的眼光。
黃明遠雖然對同羅朵兒的大名如雷貫耳,但其實是第一次見她。
就是這個女子,將自己的弟弟迷的神魂顛倒,雖歷經艱險卻念念不忘;也是這個女子,曾經還是一個芊芊弱質女流,卻能困守孤城,硬撼突厥近三萬大軍的攻擊;還是這個女子,在部落最困難的時候,毅然決然地來到敵人的面前,毫不畏死。
黃明遠忽然覺得自己的弟弟眼光是很好的,這個女子從哪一個方面看都有資格成為黃家的兒媳。
因為對同羅朵兒的好奇,黃明遠破例接見了這支沒有族長前來的使團。事實上除了遠在北疆的都波或者是遠在東邊的白霫等幾個偏遠部落,所有在隋軍鐵騎下苟延殘喘、仰其鼻息的部落,都是族長親自前來的。
黃明遠打量著同羅朵兒,問道︰「同羅斜也呢?這種場合怎麼還不親自到,難道要本帥去請不成?」
同羅朵兒不卑不亢地說道︰「回稟黃元帥,家兄這幾日患病,不能前行,乃由小女子代家兄前來會盟。」
「哦?」
黃明遠有些玩味地問道︰「同羅斜也病了?不是前幾日還有精力去襲擊我大隋的糧道,怎麼這麼快就病了?」
同羅朵兒听了臉色有些難看,乃說道︰「家兄得罪了元帥,憂心忡忡,以至于身患重病,牽連床榻。」
「得罪了我?」黃明遠突然一拍桌子,大吼道,「同羅斜也是得罪我了嗎?王師北上,同羅斜也不僅不知道簞食壺漿,歸順王師,反而抗拒天命,襲我大軍,殺我大將,難道不是死罪?同羅斜也天資凶譎,舞智御人,睥睨社稷,內懷不道,顛倒紀綱,恣意妄作,王師滅其十次都不足。這個時候,爾等還想巧言令色,文過飾非,真真是不可饒恕。」
黃明遠突然暴起,眾人嚇得臉色都青紫了,立刻戰戰兢兢,汗如雨下。
唯獨同羅朵兒梗著脖子,並不害怕,反而說道︰「今日所來會盟者,抗拒王師者十之七八,若是論罪,誰人無罪?家兄自知惡于元帥,悔恨萬分,這才病重,正是心存悔改之意。此戰之中,我同羅部最是淒慘,數萬部眾被燒死在狼居胥山,至今僥幸存活者,人人哀傷,痛苦難耐。元帥心存仁義,可如何能赦諸部,唯獨不能存我同羅部嗎?」
同羅朵兒說著說著,已是哽咽,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卻是淚流滿面,令人心憐。
不少部落听聞之後也兔死狐悲,覺得同羅部都這麼慘了,沒必要死抓著不放,心中反而對同羅部有了不少的好感。
若是男子在這個場合痛哭的話,雖然也算其情可憫,但是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有些別扭,有些丟人。而同羅朵兒,弱質女流,本來就容易引得眾人同情。今日在此哭述,能不讓人心軟。
若是換了旁人,真讓同羅朵兒混過去了。
黃明遠心知同羅朵兒能提刀上馬,豈是真的若女子。
不過黃明遠也不能再窮追猛打,省得別人以為自己身為男子,反倒欺負一個女流之輩,喪了膽氣,惹人恥笑。
黃明遠只得說道︰「既然讓你們來,說明大隋並不想斬盡殺絕。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隋也對爾等網開一面,只要你們傾心向我大隋,必會有聖天子的恩德江夏,滋潤爾等。」
黃明遠這麼一說,眾人無不起身拜謝。這算是黃明遠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說網開一面,本就忐忑的眾人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能不心中激動。
同羅朵兒也趁機拜謝黃明遠。
黃明遠打量著同羅朵兒,小丫頭伶牙俐齒,倒也算臨危不懼,心中有急智。
黃明遠走到同羅朵兒近前,乃輕聲說道︰「同羅豁真倒是個多智之人,令人嘆服,不過你來衛律城這麼長時間,也不問我那痴傻的弟弟現在何處,是不是有些絕情啊?」
同羅朵兒見黃明遠走近,再是膽大,也不免緊張。听到黃明遠的問話,又想起數年前在漠南相見的決然,心中依舊隱隱作痛。
不過同羅朵兒終究不是沉湎于情愛中的普通女子,乃回道︰「元帥說笑了,小女子一介胡女,不敢奢談情愛,至于一些老朋友,這幾年顛沛流離的,早就忘光了。」
「忘了?」
黃明遠冷笑道︰「你忘了我弟弟,我弟弟可沒有忘記你。若是我現在跟你說,我同意你成為我黃家的兒媳,允許黃明遼娶你,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你願意嗎?」
黃明遠不是這個年代垢于門戶之見的人,如果可以的話,黃明遠並不希望兩個相戀的人不能在一起。
事實上同羅朵兒用能力征服了黃明遠,使黃明遠能夠認可。同羅朵兒雖然是胡人,但這種女子娶到家中,是能夠撐起家中諸事,興旺夫君的。黃家小門小戶,本就是處于被歧視階層,所以由何必在意同羅朵兒是不是漢人,對其歧視呢?
同羅朵兒听了黃明遠的話心中一動,立刻就想同意黃明遠的建議,嫁給黃明遼。
若是在此戰之前,同羅部依舊強大,同羅朵兒絕對願意舍棄一切跟黃明遼走。只是現在,雙方的仇怨已經化不開,她沒法面對族人。而且兄長重病,家園破碎,自己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一個逃兵,只為了自己而不顧族人的死活。
自己與他不可能。
同羅朵兒一瞬間便下定了決心,因此馬上變得堅強起來。
「多謝元帥美意,我就是一個草原上的野丫頭,可不敢高攀元帥。還請元帥見諒。」
黃明遠听了有些遺憾,世事古難全啊。
同羅朵兒也四平八穩地拜別黃明遠,自前往帳中。雖然眾人都看著同羅朵兒不動于色,但只有她知道,剛才的拒絕讓她多痛苦。她現在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世事多艱,為什麼總是不能如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