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黃明遠便招信都城內的重臣、大將前來府上,美其名曰,一同吃頓早飯。
黃明遠雖然從前在軍中和眾人同吃同住,現在也喜歡去軍中和士兵們一起吃同一碗飯,以收攏人心,可是招大臣吃飯還是第一次。
和下屬一起吃飯,雖然是示恩,但其實對方卻多是吃得戰戰兢兢,自己看著對方戰戰兢兢,心里也不得勁,所以黃明遠從不留人尤其是文官吃飯。
所以今個請吃飯是個稀奇的事。
三四十人齊來黃明遠府上,便見黃明遠直接在院子里招待他們,連個桌案、墊子也沒有,實在讓人吃驚。
黃明遠將眾人到齊,便對眾人說道︰「昨天我去了一趟信都下面的鄉村,看了看老百姓的生活,說實話,有我想象到的,也有我想象不到的。諸位都是行台的高官,國家的重臣,老百姓最真實的生活面貌到底怎麼樣,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
眾人听了,皆是面面相覷,實在沒想到黃明遠找他們來會說這個,咱們不是該吃早飯嗎?
當然黃明遠沒耽擱,他隨手拿起筐子里的土窩窩頭,對眾人說道︰「昨天,我帶著幾個兒子在底下吃了頓飯,就是老百姓的日常飯,我把他們都帶來了,也給你們嘗嘗,了解一下,老百姓每天吃的什麼。」
說完,便有兩人抬著一筐黑窩頭,來到眾人面前。
眾人皆是有些手足無措,弄不清黃明遠到底想干什麼,因此並沒有人動。
黃明遠張嘴咬了一口窩頭,慢慢地在嘴里咀嚼了一番,才咽了下去。
眼看眾人都不動,黃明遠笑道︰「怎麼,都不想吃?」
這時李子孝上前,拿起一個窩頭,掰下一塊,放入嘴里。其他人見有李子孝帶頭,也上前一人拿了一個。
黃明遠這時對蘇穆說道︰「給大家一人再發倆,大早上的,一個怎麼夠。再說這是我昨個一吊錢買的,可不能浪費了。拿點蘿卜干,也讓大家嘗嘗。」
其實偶爾換換口味,粗糧也未必難吃。
只是這窩頭黑乎乎的,看著就好像在鍋底滾了一圈,實在是讓人沒有食欲。
一眾武將還好一些,行軍打仗,踫上急行軍,有口吃的就不錯。可文官不行,尤其是像溫彥博、楊師道、楊元弘這些從來沒吃過苦的人,哪能吃得下這東西。
尤其是楊師道,拿著窩窩頭,想往嘴里塞又不敢,思量了再思量,最後一狠心,都塞入嘴里,卻沒想到吃得急了,不停地咳嗽,差一點吐出來。
不過在黃明遠的注視下,眾人還是各自將手中的三個窩頭給吃掉。配著那發臭的干蘿卜,簡直是像吃了一堆大糞。
眼看眾人吃完,黃明遠問道︰「好吃嗎?」
眾人皆不答話,這東西,難吃的要死,你讓大家怎麼說,睜著眼說瞎話?
私底下還能裝一下,表現一下清高。可現在當著黃明遠和所有人的面說瞎話,還要不要臉。
黃明遠也沒等眾人回答,自顧自地說道︰「不好吃啊!我吃的時候也不好吃!這窩頭又硬又澀,還摻了米糠,吃到嘴里都剌嗓子,怎麼會好吃呢?」
說到這,黃明遠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可是這些在我們看來,這麼難吃的東西,就是老百姓家里的主糧。我們吃一頓都覺得受不了,可老百姓卻是天天要吃,還吃得甘之如飴。
老百姓不知道這黑窩頭難吃嗎?
誰不想頓頓吃肉啊!可是哪有肉,想活命,就得吃這窩窩頭。
有人跟我說,衛公你堪比聖賢,你讓老百姓從水深火熱里逃出來,家家有飯吃,有衣穿,你是老百姓救星。
這話我有時候也信了。
可是你們再看看老百姓吃的,都是些什麼。
我們是平定了叛亂,是綏靖了地方,是給老百姓了一個安定的生活。可是我們吃的每一粒米,每的沒一針衣,都是來自于老百姓,做這些,不都是應該的嗎?
而現在百姓的生活,跟從前有多大的區別,一樣是吃最差的飯,干最繁重的活,上不起學,看不起病。
我們做到這樣,算什麼救星!」
「衛公恕罪!」
黃明遠把話說道這個份上了,眾人無論如何,也不得不請罪,做出一番姿態。
黃明遠讓眾人皆起身,接著說道︰「我听說有人,家里連廚子就四十多人,連切蘿卜絲的,都有專門的人,花樣有十幾種。這吃飯必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要說到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習慣,有些人喜歡精致,有些人喜歡粗疏,本沒有什麼差別。可是有必要做到這麼精致嗎?
彼為象箸,必為玉杯,為杯,則必思遠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輿馬宮室之漸自此始,不可振也。
由小見大,把心思花到吃喝玩樂之上,別的方面的心思就少了。用不了多久,人就廢了。
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平定了叛亂,就萬事大吉,躺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要讓百姓,真正的富起來,吃得飽,穿得暖,上得起學,看得了病。」
听得黃明遠的話,不少人都低下了頭。
黃明遠舉的幾個例子,不少人都是其中的主角。
眾人又是「齊齊請罪。」
黃明遠只得說道︰「今天我不是在找大家的錯,只是我希望諸位記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宴無好宴,眾人真真是吃了一肚子的掛落,難以消化。
但至少這算是一個警鐘。
算上之前的「天津案」和這一頓「窩頭飯」,至少能讓所有人清楚的了解自己的態度,在接下來有個警醒。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
治萬民容易,治吏難啊。
送走了眾人,黃明遠單獨留下了李子孝、房玄齡和工部侍郎楊元弘。陳遠改任樞密副使後,一些涉及到具體政事的會議,就插不上嘴了。
這一次,黃明遠準備以房玄齡為河道梳理大使,楊元弘為副使,對河北、河東、青州的水利進行一場全面、統一的梳理,力爭將灌溉水平恢復到大業六年。
黃明遠的要求很高,而行台現在又沒錢。
梳理河道,簡直是個出力不討好的活。
房玄齡從遼東調任中樞,一躍而成尚書右丞。本來中樞之人便盡是不服,這一次,房玄齡到底是有真本事還是關系戶,就要見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