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屾的左臂在涼國曜城臥龍雪山上為救人摔傷了,蘇涼醫治的。
他回到氣候溫暖的迦葉城過年,若沒出事,此刻傷早該痊愈了。
但蘇涼看到的是,藺屾左臂不自然地扭曲著,他左手每一根手指關節處都紅腫發黑,讓她想起前世的一種食物,無骨鳳爪……
並不可笑,她心中升騰起的只有怒火。
諶走到蘇涼身後看著她給藺屾施針。在服下蘇涼給的解毒藥之後,他的頭腦和身體都擺月兌了先前那股無力感。
另外兩位將軍見蘇涼並不打算跟他們分享顧泠的計劃,便都識趣地離開了。
「蘇小涼……」藺屾的意識漸漸恢復清醒,蘇涼的臉在他眼中也變得清晰,他眯著眼楮,咧開嘴笑,「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做夢呢……」
「別笑了,很難看。」蘇涼檢查過,藺屾受傷的只有本就傷了的左臂,以及左手,再不趕緊醫治,那條胳膊就廢了。
「打水來。」蘇涼下意識地吩咐身旁的人。
「好。」諶應聲轉身去打水,蘇涼微微蹙眉,其實她叫的是顧泠,但一時忘了他不在,無法充當她的助手。
雖然諶也傷著,但蘇涼並未客氣,離開了一會兒,讓他給藺屾清洗收拾。
見蘇涼出去,藺屾的眉頭皺了起來,開口問諶,「顧小泠呢?我好像听見他說話……我看見他在船上,是幻覺嗎?」
諶嘆氣,「不是幻覺。是顧泠把你換回來的。」
藺屾猛然瞪大了眼楮,「什麼?讓他換我?誰定的?蘇涼嗎?不,不可能……憑什麼讓他去換我?」
「別亂動。」諶搖頭,「是顧泠自己要去的。他實力很強,並沒有被炎國人控制,反倒抓了範桐那個雜種,躲到對岸的林子里了,或許天黑會帶範桐回來。你的手臂是誰傷的?」
藺屾低頭看著自己軟趴趴的左手,冷哼一聲,「是範桐的兒子範剛,我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諶深深嘆氣,「成了俘虜,你還胡鬧什麼?你罵得痛快,若是因此被打成殘廢,值當嗎?」
「我一想到他們父子殺了袁爺爺……」藺屾說著,眼圈兒一紅,「都怪我,這麼多年一直在胡鬧,不干正事。」
藺屾被抓走後,迦葉城才出事。他起初並不知道袁鄴被害,直到听見範剛在得意洋洋地炫耀出師大捷,對尸骨未寒的乾國老將袁鄴極盡嘲諷侮辱之能事,那一刻藺屾出離憤怒,整個人都炸了。
他並不是因為罵了範剛才被報復的。他謊稱要用迦葉城的布防圖做交易,騙了範剛到身旁,差點咬掉了那廝一只耳朵。因為當時他沒有武器,四肢也沒有力氣。
而那導致惱羞成怒的範剛差點掐死他,又擰斷了他的左臂和左手每一根手指。
藺屾知道那不理智,但有一刻他甚至想跟範家父子同歸于盡。
「你就算自己不管不顧,也想想你家人。」諶皺眉。
藺屾面色一僵,「你……你說什麼?我家人怎麼了?」
「你不知道?」諶愣了一下,「你家里人全都被抓走了,如今除了你,他們都在炎國人手中。」
藺屾臉色瞬間慘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是那日獨自外出時被抓走的,之後也並未跟他家人關在一處。今日被帶出來,頭腦一直昏昏沉沉的,並未听清範桐跟顧泠和蘇涼的對話。是以到此刻才知道,不是他自己,是他全家都成了俘虜。
若是早知道,藺屾一定不會跟範剛起沖突。
諶跟藺屾講了最近發生的事,藺屾依舊沒有言語。
「你不要太自責了。炎國蓄謀已久,有備而來,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對你和你的家人下手。」諶說,「蘇涼來了,一定會有辦法的,你趕緊振作起來。」
……
蘇涼回來的時候,諶已經給藺屾擦洗過,換上了干淨衣服。
「你先出去。」蘇涼對諶說。
諶點頭,默默離開了。
「蘇涼,」藺屾的聲音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也不再用戲謔的聲音管她叫蘇小涼,「我家人……他們不會有事的吧?」
蘇涼蹙眉,「你被抓之後沒見過他們?」怪不得,藺屾獲救清醒之後還有心情對她笑,也沒有第一時間問家人,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
藺屾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回答了蘇涼的問題。
「他們費心抓了人,只有讓人質活著才有價值。」蘇涼冷著臉說,真心話。
藺屾的臉色並沒有好轉,「顧泠,不會有事吧……」
「你不用管他。」蘇涼說著,給藺屾上藥,「先養傷,救人的事我跟顧泠會想辦法的。」
「謝謝,」藺屾的聲音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如果讓我知道,是哪個雜碎提出抓我全家做人質的,我一定把他碎尸萬段!」
站在門外的諶,低下頭,攥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後,大步離開。
……
蘇涼處理好藺屾的傷,交代他不要亂動,又讓他喝了一碗藥,里面加的有安神成分。
見藺屾睡著,蘇涼拎著藥箱出去,迎面見諶走過來,「他怎麼樣?左臂能恢復嗎?」
蘇涼微嘆,「不太樂觀,我盡力。」
「炎國那邊沒動靜了。」諶說,「給你安排好住處了,你和長信侯的行李都拿過去了,你現在去看看嗎?」
「也好。」蘇涼點頭。
路上諶再次跟蘇涼道歉,為他之前在江邊說的話。
蘇涼只說了一句,「顧泠和藺屾也是朋友。」
「我听他說起過你們在涼國的事。」諶說,「他大概還不知道你們成親了。」
蘇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炎國人到底怎麼想到要抓藺屾全家來作為突破口的?我也很想知道,是誰提議的。」
這種手段,算不上多特殊,但就算抓人質,一般也是抓重要的大人物,皇子公主之類的,至少也是身份地位較高或有影響力的。
藺家在迦葉城的確有影響力,但這是對迦葉城百姓而言。要說對乾國皇室,藺家人價值能有多大?
決定這樣做的人,篤定了袁鄴不會舍棄藺家人?那為何不直接抓袁鄴唯一的孫子?絕對比抓走藺家十幾口人來得容易,且更直接。
要知道,藺屾在迦葉城的身份是源自他早已過世的祖父,而並非他有什麼實權。哪怕他傷愈之後在軍中任職,地位也在袁鄴和諶之下。
諶嘆氣,「不管是誰想到的,都很有用。」
「是有用,但不正常。」蘇涼搖頭,跟著諶進了一個清幽的院子。
房間很干淨,蘇涼和顧泠的行李放在桌上沒有拆開。
到這種時候,才會有一個認知在蘇涼腦海中閃現︰她跟顧泠成親了,在外人眼中是夫妻,住一個屋子,睡一張床才合理。
「很好,謝了。」蘇涼說。
「那你先休息。」諶話落就要走。
蘇涼落座,又叫住了他。
「是你剛來時要說的那件事嗎?」諶神色認真,「我記得你說是好事。」
蘇涼點頭,「你听完自己判斷。」
她把在千湖城附近山谷遇見一個名叫凌雲的少年和他病重過世的老爹的經過告訴了諶。
「那老頭死之前提過讓凌雲去玄北城找親戚。」蘇涼說,「年齡和胎記都對得上,我看著他的眉眼有幾分像你爹。當時趕路匆忙,我並未挑明,也沒有停下調查。」
諶神情激動,「一定是小弟!一定是他!我要告訴我爹娘!」
見諶起身,蘇涼說,「你受傷了,這邊暫時打不起來。千湖城離得不遠,你如果想去找凌雲,我批準了。」
「這……」諶猶豫了一瞬,「我回去跟爹娘商量一下吧。不論如何,謝謝你,蘇涼。」
「不必。我能遇見你弟弟,只是湊巧。」蘇涼話落,就見諶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
蘇涼把她和顧泠的包袱整理了一下,衣服放進衣櫃里。至于只有一套被褥,顧泠回來怎麼睡覺的問題,到時候再商量。
下人送了飯菜來,蘇涼簡單吃了點,又去了議事廳。
諶不在,蘇涼召集其他將領,詳細詢問了之前的情況和當下的部署。
「蘇將軍,如果長信侯能把範桐帶回來,下一步怎麼做?」一個將軍問蘇涼。
蘇涼搖頭,「等他回來再說。」
諶再次過來找蘇涼的時候,說他決定立刻趕往千湖城尋找凌雲,怕去晚了再出什麼意外。
「哪怕皇上怪罪,革了我的職,我也必須去。」諶沉聲說,「對不住你和藺屾,如果找到弟弟,我會盡快帶他回來的。你們多保重。」
蘇涼點頭,「你去吧。小心點。」
諶走後,蘇涼去看藺屾,才告訴他關于凌雲的事。
藺屾很為諶高興,「太好了,他這麼多年的心結終于可以解了!」只是想到他的家人,藺屾神情很快落寞下去。
蘇涼去查看了傷兵的情況,有幾個傷勢嚴重的,她親自出手救治。
一直忙到天色漸暗,陰了一天終于下起雨,她也沒等到顧泠回來。
蘇涼撐著傘離開傷兵營,回到藺屾那里,見諶父諶母來了,正在跟他說話,桌上放著諶母親手做的飯菜。
見到蘇涼,諶父起身就要跪下,被她拉住了,「伯父不必如此。」
諶母拉住蘇涼的手,紅著眼楮說不出話來。
蘇涼不太習慣這種場面,便問起桌上的食物來,說她餓了。
等送走諶父諶母,藺屾一臉焦慮地問蘇涼,「顧泠還沒回來?天黑下雨了,他不會出事吧?」
蘇涼搖頭,「我倒不擔心他會出事,如果他今夜不回來,或許是有新的計劃。」
「我知道你們成親了。」藺屾皺眉,「但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他的樣子?」
蘇涼聳肩,「你不懂,這是信任。擔心有用嗎?」
「他畢竟只有一個人。」藺屾嘆氣。
蘇涼蹙眉,看向外面昏暗的天色,心中也生出幾分不安來。萬一他迷路了呢?萬一落入獵人的陷阱出不去呢?萬一站在樹下被雷給……
蘇涼搖搖頭,甩掉那些不靠譜的想法,沒有萬一,那可是她的大神,無所不能的存在。
……
被炎國大軍佔領的迦葉城,在入夜的暴風雨中一片沉寂。
迦葉城的將軍府原先是藺家人住的,藺 病逝後,藺家人搬走,住進了袁鄴祖孫倆。
如今這里已被炎國佔據。範桐白天被擒後,做主的人變成了他的兒子範剛。
範剛一臉陰沉,右耳被布包著,那是藺屾傷的。
「藺家人呢?怎麼還沒帶來?」範剛冷聲問。
「將軍,再等等吧。」一個眉目精明的清瘦中年人開口。
「等什麼?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範剛怒喝。
中年男人面色未改,「這次打乾國,在下是大將軍定的軍師。令尊交代過,他不在時,請將軍多听听在下的意見。」
範剛拍案而起,「你的意見?你算什麼東西?我爹就是听了你的才會出事!什麼狗屁軍師?!我看你是誰派來的奸細!」
中年男人微嘆一聲,「請將軍冷靜一下,如今的局面,沒必要把藺家人都……」
「閉嘴!冷靜?藺屾差點咬掉老子的耳朵,你也讓我冷靜放過他!我爹信任你,我可不信!滾一邊兒去!都是廢物!」範剛話落,命人速速把藺家人全都帶過來,「顧泠要是不把我爹好好地還回來,我就把藺家老小一個一個全宰了!」
中年男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還想再勸,範剛卻連個眼神都不給,更別說听他的了。
等了一刻鐘,範剛再次催促,得到的答復是去接了,在路上。
又過了半個時辰,還是沒見到一個藺家人被帶到面前,範剛踹翻了兩個屬下,摔了袁鄴最喜歡的筆筒。
始終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再次開口,「恐怕是出事了。」
範剛冷哼,「能出什麼事?迦葉城都是我們的人!」
「將軍別忘了,顧泠今日在萬人陣中,擄走了大將軍。」中年男人搖頭。
範剛面色一僵,「你是說他來了迦葉城?不可能,他抓到我爹,自然是跑回南山城,再跟我們談條件!」
中年男人嘆氣搖頭。
很快,範剛接到稟報,押送藺家人的隊伍中途出了事,藺家人全被劫走了。
「怎麼可能?」範剛一臉見鬼的表情,「顧泠一個人絕對做不到!」
中年男人苦笑起身,「我以為,經過白天的事,將軍應該知道,我們錯判了顧泠的實力。不該讓他靠近,更不該讓藺家人都過來。」
「那麼多人,就算顧泠有辦法劫走,又能帶他們到哪里去?搜!全城搜!」範剛氣得眼楮都紅了。
炎國大軍接到搜查的命令,在雨夜動了起來,整個迦葉城到處響起敲門聲和犬吠聲。
搜查進行到半夜,並無任何收獲,顧泠仿佛一個人帶著十幾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範剛終于意識到他決策失誤,嚴重誤判了顧泠對他們的威脅。他以為顧泠會帶範桐回南山城,再跟他們談判,卻萬萬沒想到,顧泠來了,就沒打算輕易離開……
範剛向中年男人尋求建議,中年男人嘆了一聲說,「他會現身的,但到時候,我們獲得的勝利,將變得沒有意義。」
……
天色將明。
蘇涼從床上坐起,便皺了眉。她交代過,如果有顧泠的消息,不管多晚,都要立刻稟報,但並沒有人來找她。
蘇涼不喜歡這種感覺。她跟顧泠昨日到南山城後,並沒有機會商議該怎麼做。她相信顧泠的實力,但開始擔心顧泠的運氣。
而與此同時,在迦葉城,一夜搜尋未果,讓範剛暴躁到了極點,剛發過火,又接到的稟報是︰顧泠出現在南城樓上。
迦葉城的南城門,也是乾國的南大門,是炎國攻入乾國的第一道關卡。
等範剛帶著人馬趕到,就見他爹範桐被吊在了南城樓的旗桿上,正在隨風飄蕩。
顧泠在上面,至于原本上面的炎國士兵,都已放下武器,乖乖下去了。原因很簡單,他們不繳械投降,顧泠就要把刀刺進範桐心口。
範剛听到了顧泠的聲音,從城樓上一個垛口傳來,「一個時辰時間,撤出迦葉城,晚一刻,敢傷一個百姓,就給你爹收尸。」
範剛面色鐵青,「顧泠,你有種出來!」
下一刻,範剛只看到一道人影閃過,一支箭從上而下,直直地射向他的脖子!
範剛躲開,看著沒入地面的那支箭,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中年男人眯著眼楮,看著顧泠藏身的垛口,深深嘆氣,「為了大將軍的安危,先撤吧。」
範剛咬著牙,一臉不甘,怒吼了一聲,「收兵!」
城中的氣氛很緊張,但此刻在城樓上坐著的顧泠並不緊張,他選了個視線盲區,只有吊在旗桿上的範桐所在的高度才有可能傷到他。
昨夜沒回去,蘇涼會不會擔心他……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顧泠有點不確定,他覺得,蘇涼或許會認為不管什麼情況他都能應付,並不擔心他的安危。
不擔心,說明蘇涼信任他。顧泠知道這一點,他想要的也不是蘇涼的擔心,而是關心。
蘇涼當然是關心他的,毋庸置疑,但……顧泠輕嘆,他到底在糾結什麼?難道他心中期待的是,經過這次短暫的分離,蘇涼意識到她是喜歡他的,男女之間那種?
顧泠確實希望這樣,但也知道他大概想太多。蘇涼關心他,擔心他,相信他,都是真的,不管他們成親與否。
而顧泠之所以決定只身闖入迦葉城營救藺家人,是因為知道只要這些人質在炎國人手中,局勢就無法扭轉。
當然是有風險的,也並不容易,不過好在他其實對迦葉城很熟悉,且身上帶著蘇涼給的不少好藥。暗中針對特定人的行動,只要實力夠高,計劃周密,出其不意,就能辦到。就像炎國人在開戰前抓走藺家人那樣。
正事辦完的顧泠在認真思考如何俘獲蘇涼的心。
而此刻,蘇涼站在流仙江邊顧泠昨日離開的地方,眉頭緊鎖,遙望對岸。
「蘇將軍,炎國在退兵!他們退出迦葉城了!」探子神情激動地沖過來。
蘇涼凝眸,「長信侯呢?」
探子稟報,顧泠抓了範桐,在南城樓上,威脅範剛退兵。
既然範剛沒再拿藺家人說事,說明他們都安全了……蘇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再去探。」
探子離開,蘇涼轉身,看著面前流淌的江水,眉目舒展,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果然是我的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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