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熠冷眼看著端木忱,讓他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因為端木忱很清楚,他只是下意識地在維護蘇涼,並不是真的完全不信這封來歷不明的信。
除了「寧靖」就是顧泠這一點,是端木忱先前並未想過的。其他的事情,他早有所覺。甚至,當看到信中說文狀元「寧靖」根本就是顧泠假扮的這一句,讓端木忱一直以來的某些疑惑豁然開朗!
換言之,端木忱知道,這封信里說的很多都是真的。
並非蘇涼和顧泠露出過什麼明確的破綻,而是從結果看,巧合太多。
而這封信所講的「故事」,跟他們表面上看到的蘇涼和顧泠做的事相比,前者更符合那兩人的本性!這一點,才是最致命的!
端木忱有點後悔方才沖動之下出言維護蘇涼。他到此刻仍舊認為應該維護蘇涼,但那麼快說出那樣的話,恐怕會讓端木熠懷疑他早就知情,且是同謀者。畢竟,他上位當了太子,而原先的太子以及會阻礙他的二皇子和五皇子一個死了,一個被軟禁半瘋了……
從結果看,若說端木忱跟蘇涼和顧泠勾結,他為了掃清障礙往上爬,他們為了復仇,達成暗中合作的關系,也非常合理。
而事實上,端木忱真的跟蘇涼有合作關系,只是後來發生的很多事,蘇涼並未與他商量過,目的也不是為了幫他,但結果,都是對他有利的。
端木忱認為端木熠一定會斥責他,他已經在想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但,端木熠只是眸光幽深地看著端木忱,沒有說話,這更讓端木忱心中不安。
正當端木忱思路理清,準備開口解釋時,卻听到端木熠說,「你說得對,這封信一定跟司徒勰有關系,他想挑撥離間,讓朕懷疑蘇涼和顧泠,借朕的手除掉他們。」
端木忱心中一松,「兒臣也認為這是司徒勰的手筆。他仗著跟顧泠的關系,杜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事來迷惑我們。」
「退下吧。」端木熠話落,不等端木忱再說什麼先一步起身,離開了御書房。
端木忱隨後從御書房中走出來,看著外面朦朧的天光,清晨的霧氣撲在臉上有點涼,想起端木熠看他的眼神,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端木忱知道,端木熠相信那封信中所說,或許不管他是否開口維護蘇涼,端木熠都會認定他也是殘害胞兄的同謀。
事實上,倘若當初蘇涼真的找端木忱合謀除掉端木晟和端木敖,端木忱並不會拒絕……
……
長安等在宮外,見端木忱這麼快便出來了,有些意外。
端木忱一言不發地上了車,長安趕車回府。
走到半路,馬車中突然傳出端木忱的聲音,「長安,你覺得蘇涼會害我嗎?」
長安愣了一下,皺眉思索,片刻後才回答,「屬下認為,只要主子不做不該做的事,蘇姑娘絕不會害主子的。」
端木忱默默點頭,這也是他認識蘇涼後一直以來提醒自己的。
而當下,蘇涼不在,或許依舊被人控制,或許已月兌身,但不論如何,端木忱都不懷疑她一定會解決掉麻煩平安回來的。
端木忱在意的不是蘇涼騙了他什麼,因為他們從來也算不上交心的朋友。
更重要的是,端木忱因為蘇涼得到了多少好處,且堅信,他們未來依舊可以「合作」。甚至于,他覺得沒有蘇涼和顧泠的助力,他很可能會止步于乾國太子之位,無法再上一層。
因為這兩年來的經歷,讓端木忱很清楚地認識到他的不足。有時候,不是有身份,有智謀,就可以得到想要的。
他面對的是一場沒有硝煙卻詭譎而殘酷的戰爭,敵人層出不窮,比他更有智謀的有,比他更有實力和手段的也很多。
端木忱在這次蘇涼出事之後時常覺得不安,越發認識到,他走到今日,運氣要佔很大的成分。而他的運氣,是來自蘇涼。
長安听到端木忱的嘆氣聲,忍不住問了一句,「主子,出什麼事了嗎?」
端木忱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沒事。」
他在擔心自己的處境,但想到如今乾國皇室的情況,如果端木熠沒有失去理智,就應該知道,他是唯一合適的太子人選。
端木熠可能會選擇繼續利用蘇涼和顧泠,也可能就此跟他們反目。
端木忱並非今天才知道,只是此刻更加確信,端木熠遲早會除掉蘇涼和顧泠的。原先打算「鳥盡弓藏」,如今或許會繼續,也可能會提前下手。
而端木忱在御書房下意識地出言維護蘇涼時,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他跟端木熠的利益並不是一致的,甚至是沖突的,因為他想要端木熠正在的位置,而端木熠未必會給他。
但,過往的經歷讓端木忱知道,他跟蘇涼的利益雖然本質不同,但可以達到結果一致,且他是得利者。
事已至此,端木忱在不安之余,對未來倒更明朗了幾分。
回到太子府後,端木忱一切如常,並未再出門。
當天半夜,林舒志突然驚醒,坐起身,看到自己被子上放著一封信。
房中並沒有其他人,門窗也都是關好的。他凝眸,拿起那封信打開,面色驟變!
信是端木忱安排人送來的,里面只寫了一件事︰端木熠知道之前的「寧靖」是顧泠假扮的了。
而此事,也是林舒志心中的隱憂。
端木忱猜對了,林家父子是知情者。而他送來這封信的目的,其一,是利用林舒志,把消息傳給蘇涼,或許當下林舒志也不知道蘇涼在哪里,但倘若蘇涼月兌身,端木忱覺得林家人會比他更早得到消息;其二,端木忱冒著風險表明身份,也是在表明立場,他是站在蘇涼這邊的。
林舒志把信壓在枕下,閉上眼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翌日,林博衍上朝之前跟林舒志在書房中談了一刻鐘。
懷著身孕的林雪晴時常在娘家住,這天也在。下晌她說想出去逛街,邢玉笙陪著,到言家的繡莊給佷兒買布的時候,踫上了言雨。臨近正午,便一同到萬家酒樓吃飯去了。
午後各自從酒樓離開,言雨回了蘇府。她先前搬過去,已經住了一段時間。
邢玉笙帶著林雪晴回忠信侯府看望邢老太君,邢老太君說要派人去玄北城,給邢冀送一些時令瓜果。
本來要嫁去涼國的邢玉嫣,已秘密被送到京城。一同被送來的,還有司徒勰的長孫司徒璟。
是夜,忍冬再次見到了端木熠。
「可有蘇涼的消息?」端木熠冷聲問。
忍冬搖頭,「回皇上的話,年將軍前日才派人送信給年夫人報平安,但依舊沒有蘇太醫的消息。」
「好了,退下吧。有消息立刻稟報。」端木熠說。
忍冬行禮告退,轉身離開,並未看到端木熠森冷的目光。
忍冬回到蘇府,言雨還沒睡。
她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並沒有去找言雨說話。端木忱告知的重要消息,已經由林府傳給言雨和忍冬,接下來言雨會盡快通知年錦成,邢玉笙也已派人暗中前往玄北城知會邢冀,早做打算。
暗中跟著忍冬的黑影,又在蘇府待了一個時辰,什麼都沒發現才離開復命。
與此同時,太子府里,剛睡下的端木忱突然坐起,眉頭緊鎖!
他認為那封信是司徒勰的手筆,可先前司徒勰安排孫子當細作抓走了蘇涼。如果蘇涼在司徒勰手中,司徒勰就不可能送這樣的信來,因為如此蘇涼極有可能會失去威脅乾國皇室的價值!
端木忱終于意識到,他忽略了什麼。那封信若真是出自司徒勰,就代表蘇涼已經月兌困了!
可若如此,信已從涼國送到乾國,這麼久了,蘇涼卻還沒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
端木忱臉色難看起來。端木熠若是想到這一點,只會更加懷疑蘇涼和失蹤的顧泠!
「長安!」
長安很快進來,就見端木忱從內室走出來,揉著額頭說,「宮里有什麼動靜嗎?」
長安搖頭,「沒什麼異常的。主子是做噩夢了嗎?」
端木忱嘆氣,「某人再不回來,我真的要做噩夢了。」
長安愣了一下,「主子是擔心蘇姑娘?屬下覺得她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端木忱︰……是的,蘇涼疑似已經月兌困,但卻沒有消息。可她若真回來,端木熠還不知道要做什麼。
一時間,端木忱又懷疑,蘇涼是故意躲著不回來的。但這樣就坐實「不忠」了。再加上,她還嫁了個反賊的兒子……
越想,端木忱心中越發不安。
「主子,沒事吧?」長安發現端木忱神色很不對勁。
端木忱坐下,拳頭握了又松,「最近端木澈有沒有動靜?」
長安搖頭,「很久沒有五皇子殿下的消息了。」
端木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沒事了,你去休息吧。」
……
玄北城。
邢冀這日晚飯後,突然感覺心口刺痛,一陣一陣,斷斷續續的。跟他一起吃飯的齊江也出現了同樣的癥狀。
軍醫對于治療外傷很有經驗,但對毒藥了解不多,判斷他們是中了毒,卻又看不出是什麼毒。用銀針試剩余的食物,並未發黑。
直到一個時辰後,有人送來一封信。
信中直接表明,要求邢冀子時親自去城外,用司徒璟交換解藥,否則明日天亮之前,必死無疑!
「千萬不能去!定是陷阱!」齊江臉色難看。
邢冀還算平靜,「司徒勰的目的是救孫子,不是殺我。」但無法排除來人救走司徒璟後對邢冀下殺手的可能。
「可司徒璟不在這里。」齊江擰眉。
先前接到消息,司徒勰抓了蘇涼,端木熠下令把司徒璟秘密轉移到京城去了。
邢冀召集玄北城的武將,交代若萬一他出事,接下來誰主持大局。
踫上這種事,雖然不在預料之中,但邢冀也早有心理準備。他所在的本就是個風險極大的位置,敵國不想除掉他才奇怪。
不去,會被毒死。去了,或許還有轉機。司徒璟不在玄北城,正好可以拖延時間談條件。
齊江要一起去,被邢冀要求留下了。邢冀給家人寫了信,準確說是「遺書」,以防萬一。
臨近子時,邢冀帶著一隊人馬,出現在約定的地方。
來人有三個,為首的女子,正是被司徒勰安排前來營救司徒璟的原瑛。
「璟公子呢?」原瑛冷聲問。
邢冀面色平靜,「他病了,病得很重,先前被送回京城醫治,不在玄北城。」
原瑛身後的一個男人開口,「不要耍花樣!不把璟公子交出來,你就等死吧!」
邢冀嘆氣,「我沒耍花樣。你們的人應該早就把玄北城找遍了,他真的不在這里。」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另外一個開口,「那就請邢將軍跟我們走一趟吧!」
原瑛眼眸微眯,壓低聲音,「你們要做什麼?」
「原姑娘,這是王爺的意思。」男人語氣強硬。
原瑛聞聲不語,手放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邢冀並不意外,但他可沒打算讓自己落入涼國人手中。
「不如你們先把解藥給我,定個時間,若司徒璟沒被送過來,你們再給我下毒便是。我相信你們做得到。」邢冀跟他們打商量,「我不會跟你們走。若我被毒死了,你們的璟公子,只會死得更慘。」
「璟公子又不在邢將軍手中。若邢將軍死了,相信乾皇不會把璟公子如何,畢竟還要給我們王爺面子!」男人冷笑。
邢冀心中微沉,來人反應很快,且如此強硬,定不是一般的屬下。
邢冀知道,他死了就沒有價值了,端木熠可能會利用司徒璟跟司徒勰交換其他的利益,未必會殺了司徒璟為他報仇。
「交出解藥,否則你們三位就留下吧。」邢冀一聲令下,帶來的兵把原瑛三人圍在了中間。
「好心提醒邢將軍,你中的毒,若是動武,只會死得更快!沒見到璟公子,解藥自然是傳信才會有人送過來,怎麼會帶在我們身上?」男人絲毫不懼,冷笑著說,「奉勸邢將軍想活命的話乖乖跟我們走!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其實解藥就在原瑛身上。如果她真是司徒勰那邊的人,會覺得跟著她的兩個人腦子很好用。
但,她不是。
且她知道,邢冀不可能束手就擒。他是乾國主將,他被抓的後果很嚴重。
氣氛變得劍拔弩張,邢冀突然開口,下令讓那些士兵撤回來。
「我可以跟你們走。不過我的朋友也中了毒,我需要解藥救他。」邢冀說。
男人開口,「好說!只要邢將軍跟我們走,會有人把解藥送去玄北城將軍府給你那位朋友的!讓我們現在拿出解藥是不可能的,就不必廢話了!」
「將軍,萬萬不可啊!」身後有人阻止。
邢冀並未回頭,抬腳朝著原瑛三人走去。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同朝著旁邊走,準備「迎接」邢冀。
正在這時,邢冀看到原瑛突然轉身,袖中雙刀齊出,狠狠刺入了那兩人的後心!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邢冀完全沒料到那三個人居然會互相殘殺。他是準備好過去殺人的,但還沒有出手的機會。
那兩人往前撲倒,又很快起身,拔劍要殺原瑛,但轉瞬便七竅流血暴斃了。
原瑛是玩毒的,要殺人,刀上當然涂抹了劇毒。至于她掛在身上的長劍,大部分時候是做裝飾迷惑敵人的。
「我是蘇涼的朋友。」原瑛沒有回頭看邢冀,壓低聲音說,「你把我抓回去。」
邢冀神色一震,上前去,出手跟原瑛打了起來。
沒過多久,原瑛就落入了邢冀手中。
落在那些士兵眼中,就是敵方三人不知為何突然內訌,然後邢冀趁機拿下唯一的活口。
邢冀命人把原瑛綁起來,他搜了那兩具尸體,並沒有發現什麼,下令全都帶回去。
……
齊江心急如焚地等著,見邢冀抓了人回來,大大松了一口氣。
邢冀屏退其他人,只留下齊江。他給原瑛解了綁。
「姑娘是小涼的朋友?不知怎麼稱呼?」邢冀很客氣。
原瑛臉色並不好看,「我姓原。是我給你下的毒,但不致命,不用解藥,過兩天就沒事了。我受制于司徒勰,不得已而為之,請見諒。我本打算把司徒璟帶回去交差,但沒想到他不在這兒。」
原瑛的弟弟原野被他們的祖母岳夫人控制了,所以原瑛才不得不听岳夫人的話。已知蘇涼沒事,放了司徒璟對蘇涼和邢冀都影響不大。她本打算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把司徒璟救回去交差,避免惹怒岳夫人。
但計劃跟不上變化,司徒璟不在這里,司徒勰的兩個屬下鐵了心的要把邢冀抓回去,逼得原瑛不得不出手殺了他們來保護蘇涼的義父。
她要求被抓,只是為了迷惑岳夫人和司徒勰。任務失敗總比背叛要好。
「多謝原姑娘相助。」邢冀拱手。若原瑛沒有因為蘇涼手下留情,他很難應付這次的局面。
「你要上報,就說我交代是因那兩個人侮辱我,我才殺了他們。」原瑛皺眉說,「不要讓人知道我是蘇涼的朋友,這對她沒好處。」
按照原計劃他們早該到了,是途中遇到了別的事,其中一人堅持折返回去稟報司徒勰,又耽誤了時間。
邢冀明白原瑛的意思。讓端木熠知道蘇涼有個懂毒術的朋友,且是司徒勰那邊的人,只會讓情況更復雜。
「那原姑娘今夜就離開吧。我就說是你拿出解藥,交換的自由。」邢冀說。
「好。」原瑛正有此意。她打算利用岳夫人在涼國的機會去找弟弟。
「蘇涼不在司徒勰手里。」原瑛對邢冀說。
邢冀已經知道這件事,是齊峻去涼國路過這里時告知的。
齊江忍不住問起兒子來,他很擔心齊峻的安危。
原瑛听齊江說兒子是去涼國找蘇涼的師父報信,便知道就是那天夜里在曜城外白樺林高喊的年輕男人了。
「他沒事。司徒勰沒有抓到你們的人。」原瑛簡單說了她了解的情況。
齊江心中大石落下,再次向原瑛道謝。
原瑛把身上帶的解毒藥送給了邢冀,另外請他轉告蘇涼,她的師父岳夫人是個瘋狂的毒婦,如今在為司徒勰效力,若踫上千萬要小心。
「倘若小涼要找原姑娘,該去哪里?」邢冀問。
原瑛皺眉,她準備去闖岳夫人的老巢,那邊很危險,並不想把蘇涼牽扯進去。
但想到之後蘇涼很難避免跟岳夫人交手,萬一出什麼事,知道岳夫人的老巢在哪里,或許會有幫助。
思及此,原瑛說了一個地方,讓邢冀見到蘇涼後告訴她。
「原姑娘日後若有用得上邢某的地方,只管開口。」邢冀再次鄭重道謝。
原瑛笑著擺擺手,「我要算在蘇涼頭上,讓她和顧泠的女圭女圭認我做干娘!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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