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昔久久未能回神。
今晨听聞父親要替自己擇婿沖喜,她是驚異而焦急的,滿心想著要如何才能勸說父親打消這個想法——
而方才听說有人竟著喜服登門求親,而那人不是旁人,她既緊張不安,恐父親會為難于他,又不可遏止地于心底生出了一絲難言的、矛盾的、帶些苦澀的歡喜。
又到眼下得知父親竟答應了此事……
姜雪昔呆呆地靠坐在床頭,面對這極突然的一切,恍若置身夢中。
如此不知坐了多久,待窗外天色變得漆黑之際,她略略回了些神,只見屋內廊下不知何時皆已點了燈。
「姑娘,姑爺過來看您了!」眼楮紅紅的女使笑著通傳。
听得那熟悉的腳步聲,姜雪昔怔怔地抬眼看去。
他走進來,深青長袍下是極清瘦的身形,立在屏風旁,于燈火下與她相望。
他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
女使福身,放輕腳步退了出去。
室內二人如此無聲相視了好一會兒,姜雪昔面上笑意未減,眼圈卻逐漸紅了,聲音輕而微沙︰「容濟,你來了……」
嚴明朝她走去,在她床邊半蹲身下去,握住了那雙過于瘦弱的手,朝她點頭,溫聲道︰「是,我來了,且不走了。」
「可是……」
他輕輕摩挲著她微涼的手,眼中含笑著截斷了她的話︰「雪昔,你我之間,從今日起直至往後,都再沒有‘可是’二字了。」
姜雪昔垂眸看著面前之人,勉強笑了笑,眼底有些苦澀︰「容濟,你莫不是在可憐我吧。」
「是上天可憐我。」他的眼神與語氣俱是認真的溫柔︰「所以才給了我這個趁虛而入的機會,讓我鑽了這空子,佔了這天大的好運氣。」
她又笑了笑︰「你說的這人,更像是我吧?」
「不,是我。」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我自己能作證。」
見他鐵了心要認領這名頭,她便也不與他爭,轉而笑著問︰「那照此說來,我是不是該考驗刁難一番,以免叫你覺得這機會得來太過輕易?」
「晚了。」他看著她的眼楮,笑著道︰「令尊已經應允,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姜雪昔已將眼淚悉數忍回,此時分外惋惜地嘆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反悔雖是不能,但刁難且還是使得的。咱們往後日子還長,你只管刁難便是。」
「好啊。」姜雪昔輕輕抽出一只手,拿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那你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嚴明垂眸看著那拉著勾的手指,片刻後,用另一只手緩緩將她整只手都包握住,像是在保護一件脆弱易碎的珍寶。
窗外雨聲又起,喧囂中帶著春末最後的一絲濕冷。
「這場雨後,夏日想必很快便要來了……到了暑天,咱們去莊子上避暑吧?」窗內人影成雙,她輕輕靠在他肩頭,口中說著再尋常不過的打算。
「好,到時去後山河邊濯足。」
「就是不知那棵李子樹還在不在了?」
「還在。」
「你偷偷去看過了?」
「嗯,回京後偷偷去過。」
她不禁莞爾,而後突然問︰「對了……你求親之事,可經了岳叔應允?」
她口中的「岳叔」,自然便是遠在營洲的嚴軍師了。
「自與你相認後,我便去信同父親表明了一切……此番求親事出突然,雖未來得及請示,但父親也早知我心意了。」
她便安心下來,依舊靠著他的肩,若有所思地道︰「到底是倉促了些……听青衿說,父親想在十日內將親事辦妥,還說沖喜之事越快越好,但我想再遲幾日,如此才能好好準備準備。」
「好,都依你。」
她含笑閉上眼楮,輕聲重復道︰「好好準備準備……」
……
不過一日的工夫,姜家已定下了贅婿人選的消息便傳開了來,理所應當地惹起了一番熱議。
「听說是個籍籍無名之輩……家里甚至都沒個做官的!」
「那……姜令公是如何肯答應的?」
「為了沖喜麼……據說是合了八字的,很是妥當合宜。」
「我听說那人姓容,祖輩與姜令公有舊,只是家中沒落了……既是招沖喜的贅婿,本也沒有門當戶對的可能,挑個知曉根底的,倒也妥帖!」
「須知姜令公無子,甭管這喜沖不沖得成……這姓容的郎君,都算是撞了大運了!」
「祖墳冒青煙了屬于是!」
「沒錯,不知多少人擠破了頭想當姜家的贅婿呢……」
哄笑,艷羨,嘆息,諸聲交雜。
天色逐漸暗下,王敬勇將一壺酒扔給了印海。
靠著廊柱的印海抬手接過。
王敬勇坐在廊沿邊,仰頭悶了口酒,微皺著眉看向廊外︰「嚴軍醫究竟為何如此?」
去做了姜家的上門女婿,成了世人口中攀權附貴的容郎君,此後或許再也做不回嚴明了——
其昨日臨走前,曾向將軍鄭重叩首三次,算是道別嗎?
「情之一字既在此,又哪里還用得著問為何。」印海若有所思地看著天地間最後一絲暮色︰「嚴軍醫極有勇氣魄力,敢于直面心意,不在意世人非議,更不懼承擔後果,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為情所困,也叫有魄力嗎?」王敬勇依舊皺著眉︰「軍中之人當志在沙場,建功立業,行大事,驅異族,定國邦。」
可嚴軍醫上門去做了將軍死對頭家的贅婿,給人沖喜算怎麼回事?
對「贅婿」二字尤為敏感的王副將此時的心情十分復雜——嚴軍醫……這算是開了個贅婿的頭嗎?
這種頭一旦開了,好剎得住嗎?
不知他這深層次擔憂的印海在那邊嘆道︰「然而眾生百態,七情交雜,六欲並存啊……」
他也喝了一口酒。
片刻後,緩聲道︰「此番將軍身陷囹圄之際,你我皆做下了孤注一擲的準備,生死當前,除卻所謂志向大事之外,可曾生出過名為牽掛遺憾之懼?」
王敬勇只當印海是在問他,幾乎是一瞬之下,腦海中便不受控制地閃過了一道人影。
這感覺讓王副將驀地坐直了身子,連灌了幾口烈酒壓驚。
總算是將那身影自腦海中驅離,才得以正色道︰「我沒有。」
他為分散心神將視線投向廊外草木,然而卻于那一片深翠中,恍惚看到了那夜在香樟樹下的一幕。
一直未敢回想、恨不能拿刀架在脖子上強迫自己遺忘那件事的王副將眼神大駭,如同見了鬼的同時被炭火燙到一般猛地站起身來。
「?」印海轉頭拿莫名的眼神看向他。
「還有事,先走了。」
目送著那舉止怪異緊繃之人大步離去,印海只得對著剛升過枝頭的明月獨飲。
……
清晨時分,衡玉于往常一般時辰出門,臨上馬車之際,恰見一輛油壁馬車在自家門旁停了下來。
衡玉正待去分辨是哪家府上的馬車時,剛停穩的馬車內便已然跳下了一道有些時日未曾見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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