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誠走進天工鐵藝坊後面小院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一個跪在院子中間的背影。而老韓鐘仍然在一側,鼓搗著自己的煉鐵爐子,看到蕭誠走了過來,韓鉦趕緊迎上了幾步。
沖著韓鉦點了點頭,蕭誠繼續前行,走到跪著的那人身側,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那人立即便五體投地,整個兒地都趴伏在了地上。
蕭誠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此人,徑直走進了屋子里,韓鉦看了一眼趴伏在地上,露出一頭白發的孫拐子,嘆口氣,搖搖頭,緊跟著走了進去。
坐到窗前,正好可以看到仍然保持著跪趴的孫拐子,蕭誠接過了韓鉦遞給過來的一碗一匹罐,一口喝了個干淨,將茶碗放在桌上,笑道︰「這都快要入秋了,天氣還是熱得不得了。」
「就算是入秋了,也還有二十四個秋老虎呢!」韓鉦陪笑著道︰「二郎,孫」
「鐵錘去哪里了?」蕭誠截斷了對方的話,問道。
韓鉦有些無奈,道︰「鐵錘去送貨了,北城永泰門哪邊丁家裁縫鋪子定了一批特制的工具,價值上百貫,讓鐵錘去送貨,順便把錢帶回來。」
「有鐵錘跟著,安全倒是無虞。」蕭誠掃了一眼外面的孫拐子,「可就算是在東水門哪邊,難不成就安全了嗎?」
韓鉦笑了笑,沒有作聲。
東水門哪里是汴河的下水門,東南方的財賦和山澤百貨,均由此門源源不斷地運入城中,這里,實際上是位于京城東大門的一處水路大碼頭,也可以說是一個大型貨物中轉站。此處的繁華可見一斑,而這里,也是孫拐子最重要的一處勢力所在之處。
當初為了幫助孫拐子拿下這里,蕭誠可沒有少出力。
蕭誠的聲音很大,外面的孫拐子自然是听得清楚的,此刻,身子卻是伏得更低了,幾乎快要五體投地了。
韓鉦終究是有所不忍,不管怎麼說,孫拐子也是快要六十的人了,此刻這樣趴伏在地上,一頭白花花的頭發煞是惹眼。
「二郎,外頭天氣熱,孫拐子年紀又大了。」
蕭誠看了韓鉦一眼,淡淡地道︰「老爺子你倒心腸好,你感念著他年紀大了,怕他受不得酷暑,卻不知那些兒個被他害了的人,又是一個什麼光景?」
韓鉦頓時閉了嘴。
「起來吧,進來說話!」蕭誠沖著窗外喊道。
外頭的孫拐子重重地又在地上叩了一個頭,這才爬了起來,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屋里,而他外面趴伏的地方,卻是被汗漬打濕了一大片。
「求二郎君救老奴的兒子一條命。」進了屋,孫拐子卻又是跪了下來,眼中含淚,語聲悲切。
蕭誠凝目盯著眼前的孫拐子。
所謂的凶煞之氣顯于面目,大概就是說得孫拐子這種人了,哪怕此時他一臉的悲愁之色,焦灼之態,但臉上的那股陰狠之色,卻仍然是一眼便能看出來。
此人年輕時在軍中本是悍將,即便現在年紀大了,腿也殘了一條,但只看他那身板,而且那雙大手,便能知道,只怕尋常的漢子,三兩個也是不在話下的。
別看他此刻在蕭誠面前就像是一只可憐的羊羔,但在一般人面前,孫拐子可是活閻王一般的存在,整個東門那一片的下九流勢力,現在大半都控制在此人手中。
「你缺錢嗎?」蕭誠冷聲問道。
孫拐子身子一顫,趕緊搖頭。
「兩年前,你拿下了東水門一帶,將整個勢力擴展到了東城,每年的收入不下十萬貫了。」蕭誠閉上了眼楮,慢慢地道︰「算上你的各類開銷,每年的淨收益,也在四五萬貫左右,你知道家父身為三司副使,侍制高官,每年的薪俸多少錢嗎?」
孫拐子低頭不語。
蕭誠嘿嘿一笑︰「一年不過一萬余貫而已。我們家算是高官顯爵了,在汴京城中,也是數得著的人家,所有的其它方面的收入都加起來,也不過十萬貫左右。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嗎?」
「老奴很滿足,很滿足了。」孫拐子低聲道。
「既然很滿足了,為什麼孫滿還要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蕭誠突然一拍桌子,怒道。「我讓人去開封縣打听了一下,嘿嘿,了不得啊,光是擺在桌面上的東西,便足以讓孫滿掉上好幾次腦袋。」
「老奴疏于管教,是老奴的錯。二郎,老奴一輩子悲苦,四十歲過了才得了這麼一個孩子,不免放縱溺愛了一些,老奴知道錯了,求二郎救救他,求二郎看著老太爺的面子上,救救我這個孩兒。」孫拐子的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蕭誠閉上了眼楮,好半晌才道︰「以前你們做過什麼,我也懶得管,畢竟那時候你們求生活,求生存,但三年之前,我收了你歸入門下,便告誡過你們,有些事情,是萬萬不能做,也不許做的。你是當我年齡小,說過的話忘了還是以為我說話如同放屁?」
「老奴不敢!都是小兒不懂事,肆意妄為。」孫拐子面色煞白,連連道。
身前這位年齡是小,但心機,手段,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三年之前,蕭誠通過韓鉦找上他的時候,他孫拐子最多算是一個大混混,在汴京城混了大半輩子,靠著一股凶煞之氣和不要命的狠戾之氣,勉強站住了腳跟,但也就如此而已。
可是自從跟了蕭誠,當時這位還只有十三歲的少年,一個計劃接著一個計劃,一個圈套接著一個圈套,更兼之投入真金白銀以至于人手,使得孫拐子在短短的三年之間,便控制了東城一帶的地下勢力,成為了黑道之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起初他還以為蕭誠只不過是奉了蕭禹的命令而已,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哪來的如此手段,但三年時間過去了,他發現,一切當真是眼前這位少年的手筆。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自己的兒子孫滿犯事,只怕不是開封縣想要對自己下手,畢竟自己平常還是把這里頭上上下下都喂得飽飽的。想要對付自己的,恐怕正是眼前的這位少年。
因為自己犯了忌。
竟然想打探這位少年的底細。
蕭誠明面之上的東西是顯而易見的,好奇的孫拐子,很想知道蕭誠到底是想做些什麼,除了自己,韓鉦之外,到底還有什麼其它的秘密?出身高官顯貴之家的蕭誠自然是不缺錢的,這樣的高門公子,怎麼會降尊紆貴地來與自己這種爛污漕地里的人打交道。孫拐子可是知道這中門第之中出來的公子哥,就算是拿正眼看自己這樣的人一下,也是怕污了自己的眼楮。
可眼下這位,竟然親自下場來扶持自己,還讓自己按照他的計劃,做了那許多的事情,他到底是想干什麼呢?好奇心濃重的孫拐子實在是有些不解。
豈料自己才剛剛開了一個頭,凌厲的懲罰便迎頭而來,而且一來便是找準了自己的死穴。
如果說蕭誠當真是為了自己兒子所做的那些事情而大發雷霆,孫拐子是壓根兒也不信。蕭誠這樣的高門貴種,當真會在乎那些人普通人的爛命?這樣的事情,百萬人口的汴京城中,那天不出幾遭?又有誰管了來著。
但這種事情,是不能說出來的。
真要坦白了,撕下了雙方臉上的遮羞布,只怕蕭誠當真便要翻臉不認人,而自己,也就真得萬劫不復,難以翻身了。
別看他孫拐子平素凶焰滔天,如今在汴梁城中,大家也稱呼他一聲員外,但在蕭誠這樣的貴公子面前,仍然只是一條听使喚的狗而已。
狗主人不樂意了,隨時可以換一條狗。
所以只能咬定牙關,只說自家小兒不懂事,只說過去與蕭家的舊交情,萬萬不能涉足其他。而孫拐子也料定,蕭誠只不過是威脅一下他而已,不管怎麼說,自己也還算是一條得用的好狗呢!
蕭誠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扶著孫拐子站了起來,語氣也陡然放緩了。
「孫叔啊,你是爺爺的老部下了,現在還在汴京中而且還活著的,就只有許爺爺,韓老爺子和你了。孫滿做下這樣的事情來,我真得是很痛心啊!」
「還請二郎看著老太爺的面子上,救小兒一救!只能能救回小兒,老奴這條命,二郎想什麼時候拿去,就什麼時候拿去。」
峰回路轉,孫拐子心中大喜,臉上卻是更悲傷了。
「孫滿,你要好好管教管教了,我救得了他一次,難不成還能救他二次三次嗎?李信,你進來。」蕭誠道。
李信從門外一步跨入,直接從懷里掏出一疊東西,遞給了孫拐子。
孫拐子疑惑地接過這疊卷宗模樣的東西,雖然識字不多,但跳著看,卻還是大體能看清楚的,而且這不是官面文章,而是一些具體的材料,只看了幾眼,便已經手腳酥軟。
蕭誠從孫拐子手中取回了這些卷宗,晃了晃,又遞給了李信,道︰「瞧瞧,這便是孫滿這兩年做的好事,我讓人從開封縣里把這些卷宗都抽出來了。」
「多謝二郎,多謝二郎。」
孫拐子又是 一聲跪下,連連叩頭。
「你去吧!」蕭誠揮了揮手,語氣也變得淡了下來︰「用心做事,用心管你的兒子,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就容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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