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好大一會兒,兩個總角丫頭便流水價兒地端著菜肴走進了這間水榭,將造型各異、精美異常的瓷盤子一個個地盤在一張圓桌之上。
圓桌造型迥異,竟然是兩部分合拼而成,中間一部分,居然是可以轉動的。
「這麼快?」蕭誠咋舌地看著重新換了一套衣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江映雪,瞪大眼楮問道。「你居然還來得重新換了一套衣服,再化個妝?」
江映雪笑著替蕭誠倒了一杯酒,道︰「只要二郎來了天香閣,我便會讓後廚里準備好相應的食材,所以速度自然就快了。剛剛動了煙火,身上有些油煙氣,怕燻著了二郎,自然要整治一下的。」
「每次都這樣,但我在這里吃飯的時候可不多,豈不是浪費了?」蕭誠搖頭道︰「早知如此,你跟我說了,我自然就會留下來吃飯,而且這菜也著實多了,你我二人,怎麼也吃不完的。」
「不管二郎在不在這里吃飯,我這里都要備好的。」江映雪輕描淡寫地道︰「再說也不會浪費的,二郎不吃的話,便讓後廚送去外頭或者制香院了。」
替江映雪挾了一著菜放到面前的小碟中,蕭誠認真地道︰「有心了。」
江映雪眉開眼笑地替蕭誠將面前盛菜的小碟夾滿︰「二郎嘗嘗,沒事兒的時候,我經常練習技藝的,知道二郎嘴刁著呢,便是樊樓的名廚,也常听二郎你說他們這不好那不好的。」
蕭誠哈哈一笑,嘗了一口碟中的菜肴,然後在江映雪滿心的期盼之中,肯定地道︰「樊樓的大師傅,果然是不如你的。你要是去樊樓應聘,他們的大廚子,立馬便得卷鋪蓋。」
「二郎取笑我了。」江映雪心滿意足,卻又心花怒放。
「不過呢,現在也沒有那個酒樓請得起你了,所以啊,你也只能給我做菜了!」蕭誠大笑,端起了酒杯︰「喝一個?」
「我敬二郎!」
叮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兩只小酒盅踫到了一起,一杯酒下去,江映雪瞬間便是暈生雙郟,眼波迷離起來。一雙丹眼輕瞥了一眼蕭誠,站起身來重新提起酒壺,裙裾隨輕風而舞,暗香隱隱撲面而來,當真是風情萬種,看得蕭誠都有些兩眼發直。
「這酒真不錯!」干咳了一聲,蕭誠低頭看著又被滿上的酒杯,不敢再多看對面的美人,自己又不是柳下惠,可是做不到坐懷不亂的。
哧一笑,江映雪道︰「二郎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酒,可還是按你所說的法子釀造的。外頭都買不到的,自家的酒,當然是好的。什麼瓊波、玉漿、仙醪、流霞、清風,比起我們自家的酒來,提鞋兒都不配。」
江映雪嘴里的瓊波是班樓釀制,玉漿是蠻王家釀制,仙醪是八仙樓所出,流霞清風卻是高陽店所出,這幾家可都是汴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七十二家正店之一,有著正式的釀酒牌照的,他們所釀造的酒,不但在自家酒樓賣,也要外面的那些小店批發的,每年賣出去的酒,不可量計。
「他們的酒,也是不錯的。」蕭誠自矜地笑了笑。
「比起我們的也還是不如。」江映雪道︰「二郎,要不要我們也弄一個釀酒的牌照,這每年也是一大筆收入呢!」
一個釀酒牌照,便意味著大筆的財富,自然不是那麼好得的,不過以蕭家如今的勢力以及天香閣本身的影響力,想弄到一個,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不了!」蕭誠搖了搖頭,「一個天香閣,攤子已經夠大了,每年的出息,也足夠我們做很多事情了。釀酒這行業,太招人眼,想藏點兒什麼都難得藏住,如今我們蕭家又正站在風口浪尖兒之上,我實在是沒心思去弄這一些。我弄這酒,主要還是為了你這天香閣制香所用,余下一點兒,咱們自己夠喝就好了。」
江映雪對于蕭誠是言听計從,聞言只是有些遺憾︰「只是可惜了這等好酒。」
「等時機吧!」蕭誠道︰「再過些年,等你家二郎我在朝廷上立住了腳跟,有了實力,那便不怕有人來挑刺兒了,到了那個時候,再弄也不遲的。」
「哪也用不了幾年了!」江映雪開心地道。
「早著呢!」蕭誠道︰「我的年齡擺在這里,朝廷之中,可是要論資排輩兒的,年資不到,說什麼也白搭。」
「那就狠狠的多立幾個功勞,甘羅十二為相,二郎你過幾年,說什麼也能弄個相公做一做!」江映雪對自家意中人,那可是十萬分的自信。
蕭誠大笑著喝了一口酒︰「甘羅十二為相,不過也就是一個樣子貨罷了。哪像如今國朝的相公,那可一個個都是實權在握,連陛下都要尊重的。二十幾歲當相公在本朝,是想也不要想的,太過于年輕了,那置當今官家何地?真要當上幾十年相公,繼任的皇帝,還能做事嗎?真要當上相公,低于四十,是不用想的。」
「那豈不是還要幾十年功夫?」江映雪失望地道︰「戲文說書里都不是這樣講的。」
「所以那是戲文啊!大家看著高興便好。」蕭誠笑道︰「我啊,多努力一些,到時候爭取能盡早去督政一方,去做上幾任知縣知州什麼的,到時候你就到我的地盤上去,想制香便制香,想賣酒便賣酒。不過我可不是司馬相如,斷然不許你去當卓文君,當盧賣酒的。」
「司馬相如差一步就是一個負心漢,二郎怎麼會像他?」江映雪輕聲道。
蕭誠點了點頭,「放心,我是肯定不會給你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的信的。」
「即便是寫了,我也不會怨二郎什麼,也不會作什麼怨郎詩的。」江映雪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如果二郎到時候心中沒有我了,我自會悄然離去。只與二郎有這一段因緣,映雪這一生也就心滿意足了。二郎放心,我決不會讓二郎你為我感到困撓的。」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麼?
江映雪說得輕松,似乎是理所當然,蕭誠心中可不這麼想。
真要這麼做了,自己豈不是給司馬相如提鞋都不配了嗎?人家至少在讀了怨郎詩後,還幡然悔悟,從此回心轉意,與卓文君相親相愛去了呢!
伸手捉住了江映雪的雙手,蕭誠肯定地道︰「我說過,讓你放心,咱們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映雪從不求能從蕭家大門進去。」江映雪柔聲道︰「二郎心中有我,此生足矣。」
能從蕭家大門進去,那就須得是明媒正娶的當家娘子,大婚之日蕭家方才會大開中門迎進去,如果是姬妾,也不過是一頂小轎自邊門而入了,沒有特別的因緣際會,連族譜也入不了。更不用說外室了,那是純粹的連個名份也沒有的。
以江映雪如今的地位和財力,如果不是愛極了蕭誠,又豈會說出這種話來。
蕭誠只敢說想辦法解決,實際上他也知道,這里頭,關礙極大的。
他真敢公開跟老子說要迎娶江映雪,只怕蕭禹當場就得跟他翻臉。
與那些貪念江映雪錢財的人家不同,蕭禹眼下正努力地向著真正的世家士大夫階層奮斗,而蕭誠更是他的希望所在,迎娶一個拋頭露面的商賈之女,只怕蕭家的臉面立時便要掉落一地,便連他們如今的姻親,保國公高氏一族,信陽韓氏一族,也會看不起他們的。
這就是現狀,不是蕭誠能違備的。
除非他敢破家而出。
但他真敢這麼做了,不但士大夫階層容不得他,便連普羅大眾也是饒不過他。
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了他。
皇宋可是以孝立國治國,爹娘老子將子女打死了都不用治罪的。要是誰被自家爹娘告一個悖逆不孝,最嚴重的時候,是要掉腦袋,輕則也要搞一個流配的。
到了那時候,蕭誠莫說想當官、想治國平天下,能活著都是一個問題。
而江映雪也正是知道這里頭的關竅和難題,更是知道蕭誠胸懷天下,才會這麼跟蕭誠說,不想讓蕭誠為了自己而苦惱。
日東西移,江映雪卻是醉倒了。
今日她心中歡喜,卻是多貪了幾杯。以前蕭誠可從來沒有對她這麼明確地做出過未來的什麼保證,但今日,卻是明明白白地說了,幾年下來,江映雪卻是很清楚,蕭誠是那種絕不輕易承諾,但一旦說出了口,就必然是言必行,行必果的。
心中忐忑盡去,自然是歡喜不盡,至于名份什麼的,她是真懶得去想,既然有著如此大的關礙,那又何必讓心上人為難呢?
自從當年險些破家滅門,獨立支撐門戶很長一段時間的江映雪,卻是將這世事,看得透透的了。
將江映雪扶進內室放到了床上,又牽了薄毯子搭在她身上,然後招呼了江映雪的兩個貼身小丫頭進來服侍著,蕭誠這才出了天香閣。
日頭雖然往西走了,但外頭仍然是暑氣逼人。
「二郎,剛剛你在里頭的時候,錘子哥找過來了,說是孫拐子到了天工,跪在那里頭了,就求著見二郎你一面呢!現在是不是過去?」
「多長時間了?」
「快一個時辰了。」李信偷偷地瞅了一眼蕭誠,「我沒敢進去打擾二郎,讓錘子哥先回去了。」
「做得不錯,就該讓他多跪一會兒!」蕭誠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