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你這樣干,是真準備著與朝廷全面開戰嗎?」謝文雙手據案,上身前傾,顯得面目有些猙獰。
蕭定頭都沒有抬,仍然低頭看著面前的公文,對于這個闖進大帳來的家伙,睬都沒有睬。
一邊的辛漸瞅了蕭定一眼,上前一步,一手按在謝文的肩膀之上,只不過稍稍使勁兒,謝文便哎喲了一聲,一個踉蹌之下,整個人矮了半截,險些摔倒之下,又被辛漸一把提了起來。
「謝管勾,現在難道不是全面開戰嗎?」辛漸嘿嘿笑著。
「自然不是,如果真要全面開戰的話,我就不會來這里了!」謝文甩甩膀子,掙月兌了辛漸的爪子,再一次沖到了蕭定的跟前。「這個莽夫不懂,但你是懂的,是不是?但是總管,你這樣干,是逼著朝廷不得不與你全面開戰了!」
蕭定終于抬起了頭,扁了扁嘴︰「是嗎?」
「不是嗎?」謝文打了一個寒戰,但卻仍然強項地看著蕭定。「總管,別忘了,現在耶律喜正在猛攻你的興慶府,如果現在蘭學士不顧一切的發兵與你一戰,不說打贏你,只要把你拖在陝西路,你會如何呢?」
蕭定哈哈一笑︰「蘭學士為什麼不這麼干呢?是怕為遼人作了嫁衣裳?最後整個陝西路被我打爛打透,最大的果子卻是被遼人摘了去。」
「當然。」謝文狠狠地道︰「黨項人一點兒也不可靠,興慶府如果落在遼人手里,極大的可能,他們就會投奔遼人,到時候,陝西路就要直面遼人的威脅。與其這樣,還不如面對你呢!」
蕭定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謝文︰「蘭四新既然想得這麼清楚,為什麼又要與我打這一仗呢?」
謝文頹然道︰「因為我們以為會贏。我們以為你會去先打遼人,我們以為自己至少能得到橫山,只要拿下了橫山,你在西北就不能為患,遲早會被我們擊敗。可誰知,你竟然讓遼人長驅直入,而集中力量來打我們呢?一著走錯步步錯。現在學士只希望你趕緊回興慶府去,能把遼人也打垮,這樣一來,我們吃了大虧,遼人也沒有討得好。雖然以後仍然還是敵人,但學士覺得,面對你至少比與遼人更有得談嘛。」
「所以蘭四新把所有的兵馬都撤回京兆府,再派了你來向我表這個態是吧?」蕭定吐出一口氣︰「這個人,倒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差勁兒嘛,這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你現在把陝西路快搬空了。」謝文怒道︰「錢財你可以搶掠走,這沒得說,打輸了,就該付出代價,可是人你也弄走了,你可知道陝西路上的這些人在京中,在其它地方有多少隱藏的勢力嗎?當他們一起站出來逼迫朝廷,一起逼迫蘭學士的時候,蘭學士會是一個什麼下場?」
「所以蘭學士為了自己以後不被這些人找後帳,也就顧不得考慮什麼是遼人掌控橫山還是我蕭某人掌控橫山了是嗎?」蕭定冷冷地道。
謝文憋了半晌,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蕭定與辛漸互看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蕭總管,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謝文冷冷地道︰「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你應當也很清楚自己無法長期佔有陝西路上的這些區域,所以你才如此喪心病狂,真要豁出去了,大家誰也不好過。」
「那就放馬過來啊!」辛漸冷冷地道︰「京兆府中現在七七八八的兵馬,總也有五六萬吧,我們人也不多,算上後來的橫山團練,也就不到三萬人。」
謝文恨恨地瞅著他。
「听說京兆府中的富裕可不是延安府能比的,總管,要是進了京兆府,我們接下來幾年可就都不愁了,您擔心的事情,全都解決了!」辛漸道。
「蕭總管,別忘了現在正在興府府的十萬遼軍!」謝文提高了聲音,大聲道︰「學士是有誠意的。」
蕭定將攤在自己大案之上的一份文書拿了起來,遞給了謝文。
「謝管勾,你先瞧瞧這個,再來跟我說話!」
有些狐疑的接過了文書,只瞧了一個標題,謝文便霍然抬頭,看了一眼蕭定。蕭定笑著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將文書看完。
這是一份來自興慶府的報捷文書。
西軍在興慶府城下大敗遼軍,十萬遼軍,幾乎全軍覆滅。
「這,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謝文臉色蒼白,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西軍再強大,也不可能同時在兩邊對陣當世兩個大國還能同時取得勝利。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蕭定冷冷地道︰「這便是戰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謝管勾,你覺得現在蘭學士還敢盡出京兆府之兵來與我決一死戰嗎?只要他敢出來我便能保證他有來無去,京兆府我還一直沒有好好地瞧一瞧呢,他真要出來的話,我正好去欣賞一番。」
謝文臉若死灰,手中的文書飄然落地。
「謝管勾,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談了,不過我不覺得蘭學士能主導這場談判,條件,我會開出來,然後你帶著條件回去吧。」蕭定道。「有一點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想與大宋打一場全面戰爭,我也沒有想過要佔領陝西路,正如你所言,我吃不下。但是現在他們又的確在我手中,汴梁想要拿回去,總得付出一點什麼。另外,不管汴梁是怎麼想的,但有一點,他們現在將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有了與他們一起坐在桌子上談判的本錢了。你們不派人來,遼人也一定會派人來的。」
「你要與遼人聯手?」謝文厲聲道。
「談不上聯手不聯手!」蕭定笑了笑道︰「謝管勾,現在我蕭定麾下大軍十萬,子民則有數百萬,不但都指著我蕭某人活著,還指望著能活得更好呢!所以,汴梁總得做點什麼讓我們能活得稍微舒服一些吧!謝管勾也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多說了,我們的條件,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說著話,蕭定拍了拍大案之上厚厚的一卷文書。長史張元當真是料事如神啊,早就知道陝西路安撫使蘭四新一定會派人來,所以,談判的文書都做好送過來了。
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接下來,就是兩邊的討價還價了。
謝文有些蹣跚地走到了蕭定跟前,手按在那卷文書之上,顫聲問道︰「蕭總管,你是要朝廷敕封你為西北王嗎?」
蕭定大笑道︰「在遼人打過來之前,耶律喜就曾派了人過來,帶著他們大遼皇帝蓋了印璽的文書,冊封我為大夏王,遼國皇帝可比汴梁官家要大方多了。」
蕭定當然沒有接受,要不然就不會有興慶府大戰了。
蕭定真要接受了大夏王的稱號,現在只怕就是西軍與遼軍的聯軍從橫山殺出來,那現在整個陝西路早就沒有了。
不等謝文松一口氣,蕭定已是冷冷地道︰「大夏王也罷,西北王也罷,蕭某人想當什麼王,自取即可,不需要什麼人來敕封。」
謝文怏怏而歸,雖然他還是探得了蕭定的最終戰略目標,也帶回了太尉張超的遺體,但內心深處,卻是戰栗不已。
因為他看到了大宋這個龐然大物,雖然看起來仍然還是很強大,但內里的虛弱,卻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或者短時間內還能唬得住外人,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虛弱,終究是會表露在所有人面前的。
這一次,蕭定已經將他的遮羞布撕了一塊下來,如果再被人扯幾下露出了大片的羞處,只怕虎狼就要一涌而上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同樣大敗的遼人,最好也來一次內訌,這樣一來,大家都爛,誰也不比誰更強一點,倒是還可以將這個局面維持下去。
承認蕭定對橫山以北廣大區域的統治權力,全面開放雙方的通商不得設置任何的障礙……厚厚的談判條件幾乎包括了方方面面,很顯然這不是一份倉促做出來的文書,只怕在開戰之前,蕭定麾下的智囊團就已經把這些條款都列出來了,看了一遍這些條款之後,蘭四新沉默了。
「學士,您覺得,朝廷會答應嗎?」謝文問道。
「難說!」蘭四新道。
「是因為那每年一百萬的歲幣嗎?」
蘭四新搖頭︰「不是的。蕭定很聰明,他把自己放得很低,這一百萬的歲幣名義之上是大宋賞賜給他的,他只要實惠。但蕭寧要全面開放商隊,只怕朝廷不會答應,特別是那些戰略物資,朝廷只怕更不會允許。」
「可是蕭定答應拿戰馬來換啊!」謝文道︰「我們缺乏戰馬,他們戰馬卻是不計其數。」
「你看問題片面了。」蘭四新道︰「戰馬我們需要,可我們並不需要特別多的戰馬,因為騎兵並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培養出來的,騎兵戰術,也不是短時間內訓練出來的,如果我們大規模地組建騎兵,耗費大量的錢財在騎兵身上,到時候真要打起來,只怕會吃大虧。因為比騎兵,我們比不過遼人,也比不過西軍,卻把我們的老本行,步兵也丟了。大宋,從來都是以步兵軍陣為主的,雖然進攻不行,但守御卻能穩如磐石。」
「想不到學士對軍事也如此在行!」謝文有些驚訝。
蘭四新卻是嘆道︰「我哪時懂這些,這些事情,都是張超張太尉活著的時候,跟我在閑聊的時候說的。蕭定包藏禍心啊,這個交換條件,看起來對雙方都有利,但真要實施起來,最終得利的一定是他,我們反而被在無形之中削弱了。可惜,良言猶在耳,人,卻已經不在了。」
「學士,太尉的遺體要運回京城了!」謝文提醒道。
「走吧,我們去祭拜一番!」蘭四新道。
「朝廷之中有不少人還在鼓噪要追究張太尉的兵敗之責!」謝文道。
「酸翁之意不在酒!」蘭四新冷笑︰「如此敗仗,太尉作為總領六邊軍事,自然是有罪的,可所有的軍事計劃,都是官家,政事堂,樞密院都認可批準的。這件事兒,從根子上就錯了。張太尉不用死的,但他卻以死謝罪,這件事,也就如此了。再加上張誠有救駕的功勞,張太尉身後哀榮不會太差的。這些人鼓噪,不過是把矛閑對準像我這樣的人,或者還有樞密院的相公,他們都知道死人不能負責了,必然要有活著的人要負責,所以吵得凶一些,我們這些人下來一個,便有一大串的人跟著升官受益啊!」
「都這個時候還想著這些事!」謝文嘆道。
「很正常的事情!」蘭四新嘿嘿一笑︰「要是我在朝中,不是當事人,我也會這麼干。」
謝文不由啞然。
「這件事,已經不是我們能作主的了。」蘭四新道︰「你回汴梁一趟,把蕭定的談判條件送回去吧,陛下必然要當面問詢于你的,這也是你的一個機緣。」
「是!」
天下大勢,在這一刻,不管是遼國還是宋國,無疑都是焦頭亂額的。只有蕭定,連著打贏了這兩場大仗之後,倒是從容了許多。雖然他現在的整個情況,也說不上太好。
興慶府,他的統治核心,除了府城以內,外面幾乎全廢。
遼人從上京道一路打過來,所過之處,幾乎也是寸草不生,也等于全廢。
雖然在延安府搶到了大宋軍隊豐厚的物資,但相對于蕭寧想要做的事情,無疑也是遠遠不夠的。
大家現在都不得不停下來舌忝食自己的傷口,休養生息了。
這一仗打得,不管是贏家還是輸家,其實都不好受。
但這一仗打過之錢,不管是遼還是宋,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天下,不再是宋遼對抗,西軍,蕭定已經有了與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資格了。
蕭定率兵回到了延安府,這是他們對汴梁表現出來的談判的誠意。如果汴梁能夠答應這些條件的話,他們就將再度大踏步的後撤,直到恢復到戰前雙方的實際控制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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