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吆喝,一面大旗嘩啦一聲展開,祿合盛幾個大字迎風招展,上百名伙計、護衛簇擁著數十輛馬車,緩緩起行。
這是一趟從析津府往興慶府去的商隊,車上裝載的全都是糧食、女乃酪等東西,現在興慶府,什麼東西也不會有能吃進肚子里去的東西價格高。
他們不缺錢。
西軍幾乎橫掃了陝西路,得來的銀錢無數,所以現在帶著糧食去哪里,絕對的能賺一大筆回來。
當然,糧食,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戰略物資,而且現在嚴格意義上來說,盤踞興慶府的蕭定勢力與遼國還處在戰爭狀態之下,能在這個時候往興慶府運送大量的糧食,自然不是一般的商會能做到的。
這一次析津府往興慶府方向去的商隊有數十支,但有資格販運糧食的,不過廖廖三五支而已。所以析津府上上下下,只消一看現在祿合盛賣的是什麼東西,就知道這個曾經險些破產,被人敲骨吸髓的商會,不但活了過來,而且活得相當的滋潤。
孫聚財背著手站在高高的台階之上,看著商隊漸漸遠去,心中卻是感慨萬千。別人看現在的祿合盛,卻得它發達了,但孫聚財卻知道,現在,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以前的祿合盛背後當然也是有人的,不過那是大宋的蕭家,遼人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大宋的三司使,便是在遼國也是有份量的,祿合盛的生意自然也做得風生水起。但是遼人,也是防著祿合盛的。
所有人都明白,像他們這樣的商會,做生意賺錢是一頭,打探消息當諜子,也幾乎是半公開的。
所以蕭家一垮,他們在這邊立時便陷入到了絕境當中,要不是這些年來自己也舍得往外撒錢,多多少少結了些善緣,那里可能撐得到最後的轉機呢!
想到楠竹苑的那一位,孫聚財心里便微微一緊。
好像是心疼,但也說不上到底是什麼感覺。
王府里的那一位郡王,對于三娘子的寵愛是個人便能看出來。不但祿合盛還給了三娘子,還允許三娘子擁有一支五百人的私軍,連帶著五百人私軍送給三娘子的還有上萬畝的一個莊子。
當然,這支私兵最後能怎麼樣,還得看三娘子自己。
是虎狼還是狼狗或者是豬羊,那位自然也是不管的了。
想要培養一支虎狼之師,那自然就是要錢來堆的。
對于賺錢,孫聚財絲毫不擔心,處在現在這個位置之上,想不賺錢都難。再過些時日,漆水郡王耶律俊更進一步,而他孫聚財背後的那一位自然也就要更進一步,再看得遠一些,只怕祿合盛便是無數人要來求著合作做生意的商會了。
這一次祿合盛去興慶,另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要建一個點。
一個公開的搜集情報的商會,同時又能給興慶帶去不菲的利益。
既斗爭,又合作,這便是他們這些人的日常。
只要後台不倒,他們便能過得不錯。
後台一倒,他們的死期也就到了。當然,如果像他孫聚財那樣在外頭善緣結得比較多的,能多活一段時間。
只是三小姐為什麼嚴令不許泄漏她還活著的消息呢?如今大郎聲勢大漲,便是耶律俊也得賣大郎的面子,要與大郎談判,要與大郎合作。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老老實實辦事就好了。
不但是自己,原本祿合盛的所有老伙計們的身家性命,現在全都握在三娘子手里,真要忤逆了三娘子的意思,只怕下場就堪憂了。
現在的三娘子,與以前,就好似是兩個人了。
早些年,借著走商的機會,孫聚財回過汴梁,在蕭家是見過三娘子一面的,只是那個時候的三娘子還小,眉宇之間,盡是活潑聰慧。再見之時,臉上卻只剩下了冷凜,讓人一看便心生畏懼。
對于自己來說,倒是無所謂。
自己本身就是蕭家出來的,現在仍然效忠的是蕭家的人,只不過以前是學士,現在是三娘子而已。
至于是宋是遼,對于長年生活在析津府里的孫聚財來說,並不是特別在意。
在外人看來,自己是投靠了耶律俊,從此向遼人效力了。祿合盛原本的那些伙計,心中有些別扭的,孫聚財都打發他們回去了。
好聚好散,以後說不定還能在江湖相見的一天。
轉身欲進大門,眼光一掃之間,卻看見大門之外看熱鬧的人群之中,有一顆 亮的光頭,眼光往下一溜,看到了一張微笑的面孔。
孫聚財一腳在門檻內,一腳在門檻外,頭扭著看向外邊,整個人有些發楞。
那和尚微笑著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合什為禮。
「阿彌托佛!」
孫聚財這才回過神來,轉身面向和尚,也是合什為禮。
和尚進了屋內,關上了房門,也就不再是單純的和尚,盯著孫聚財,卻不說話。孫聚財卻也絲毫不露怯,只是微笑地看著大和尚。
大和尚他自然是認識的,這位是二郎的人,曾來過析津府找過他,只不過那時候的蕭家,還是鮮花錦簇,一團火熱呢。
「過得還好?」慧遠終于開口了。
「你也看到了,現在過得著實不錯。以前的祿合盛只是析津府小有名氣的商家,現在卻是妥妥的能擠進前十了。」孫聚財道。
「我來析津府已經有好幾天了,听人說,你投靠了漆水郡王府!」
「不然呢?」孫聚財看著大和尚,道︰「蕭府一倒,我們這些外頭的風箏就斷了線,不瞞大和尚,就差那麼一點點,你今日看到的就是我的墳頭,不不不,也許連墳頭也沒有,真要那時候死了,那里還有墳埋這樣奢侈的事情。」
慧遠嘆了一口氣︰「事情出得太突然了,二郎的確沒有想到。」
孫聚財垂下了頭。
「孫掌櫃,大郎且不說,現在二郎經營得也很不錯,風箏雖然暫時斷了線,但只要你願意,這線,就還能接上。」大和尚道。
孫聚財笑了笑道︰「和尚,這幾個月,我已經遣散了不少人,那些人都已經回大宋了。」
「明白了!」慧遠點了點頭︰「不過總是有香火情在,就算以後不是一家人了,但有些事情,還是能合作的吧?」
「不傷害我新主子的情況之下!」孫聚財道︰「大和尚,你是我們這一行的翹楚,當知道,要是連這點規矩也沒有了,那就真活不長了。」
慧遠深深地注視著對方,半晌才道︰「孫掌櫃,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背叛之後還能這樣坦然的,特別是在看到老熟人的情況之下。一般而言,這個時候,你應該是對我喊打喊殺方才是正理。」
孫聚財干笑了幾聲︰「我知道二郎的厲害,可不敢招惹他,便是大和尚你也不是善茬,既然敢來見我,自然是做了妥善的安排,大和尚孤家寡人,我可是兒孫滿堂。」
「不,不是這樣的!」慧遠搖頭︰「孫掌櫃,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你的坦然與你所說的完全不一樣,你有事瞞著我。」
「誰心里還沒有一點事兒呢?」孫聚財模了模鼻子,笑道。
慧遠笑著點頭︰「掌櫃的,我先前說,我來析津府很多天了,出入的,可都是非富即貴,慧遠的名頭,在析津府也還是管用的,所以我也能听到很多事情。」
「大和尚到底想說什麼?」
「三娘子當真死了嗎?」慧遠凝視著孫聚財︰「我听說現在漆水郡王府里住進去了一個女人,耶律俊對其視若珍寶,百依百順。這個女人是誰,你該知道吧?」
「知道!」孫聚財坦然道︰「姓蕭名綽,是王妃蕭嫻的妹妹。」
「蕭嫻什麼時候有妹妹了?」慧遠愕然道。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不過听人說是蕭嫻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找了這個女子來,為的便是自己的兒子能得到照顧,听說這個蕭綽,長得與蕭嫻倒是有七八份像。」孫聚財道。「也有人傳言說,這個女子是蕭思溫在外頭生的女兒,現在被打回來了,既然蕭嫻已經命不久矣,蕭思溫便想讓這個女兒來續弦。」
「是這樣嗎?既然如此,怎麼蕭思溫又支持耶律喜呢?」
「這我就不懂了!」孫聚財道︰「也許是因為耶律俊是出了名的變法派,一門心思想要讓遼廷變得跟大宋一樣,而蕭思溫則堅持以祖宗之法治大遼,雙方在政治之上意見相左吧!」
慧遠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
「先前你有一句話說得好,好聚好散,不過既然做不成一家人了,朋友總還是有得做吧,以後我們還是可以有合作的。」
孫聚財微笑點頭。
走出祿合盛,慧遠托缽而行。
兩邊街鋪當中,不時會有人走出來,向著他的托缽里放入一些銅錢甚至是碎銀子,慧遠也不理會,徑自而行。
來析津府已經多日了,但事情卻毫無進展。
來見孫聚財,他的確是冒了險的,孫聚財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要不是這個人前段時間遣散了一些人離開遼國,而這些人中,又恰恰有慧遠下線的話,今日他是絕不會出現在孫聚財的面前的。
難不成是自己想錯了嗎?
三娘子當真死在了汴梁那座冰冷的宮殿當中。
他驀然停下了腳步。
不對。
孫聚財說得太多了。
不是言多必失。
他為什麼要像自己解釋這麼多呢?
他回頭,看向祿合盛那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一彎弦月,照在一個 亮的腦袋之上,閃閃發亮。
大和尚站在一處山崗之上,看著遠處的那個莊子。
即便是夜深了,那里仍然是燈火通明,仍然喧鬧無比,馬蹄聲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這里,不分日夜,都在訓練。
這個莊子,是屬于王府那個女人的。
這個莊子里的衛隊,也是屬于那個女人。
和尚在析津府里又呆了幾天,然後便又得到了一些消息,這些消息,在別人那里或者就是一些奇聞軼事,但在大和尚這里匯總起來,卻勾勒出了一副不一樣的圖畫。
今天,他專門來到這里,想來打探一番,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者可以有一些意外的收獲。
大和尚不但佛法精深,手持金鋼杵的時候,照樣能降妖伏魔。
一手佛法,一手屠刀,一面慈眉善目,一面猙獰可怖,在大和尚看來,這才是真佛。
莊子大門突然打開,一騎飛奔而出。
大和尚不由大喜,機會這不是說來就來了。
那一騎,直奔這山崗而來,大和尚微笑著從背著的包袱皮里,取出來一柄見鐵 。
但馬上,和尚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因為那一騎手持火把,直直地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奔來。
心中凜然,大和尚便待離開。
但看了看四周,卻又搖了搖頭,除了這片高地,周圍都是一望無垠的原野,如果那一騎真是沖著自己而來,好無論如何自己也是跑不掉的。
而且,和尚也不想跑。
如果那人真是沖他而來,只能更加說明有些事情如他所料一般了。
戰馬奔上了山崗,火把映照之下,一名臉龐之上滿是刀疤的面目猙獰的大漢正自獰笑著向著慧遠和尚而來。
沒有任何的開場白,手里的點鋼槍紅櫻抖起了碗大的槍花,徑自扎向了大和尚。
大和尚嘿的一聲吼,雙手握鐵 ,重重砸過去, 槍相交,火星四濺,戰馬不停,大和尚身子卻是滴溜溜的轉了一個圈,卸去了力道之後,一探手已是從懷里掏出一柄刀, 哧一聲便插在了那馬的之上。
戰馬長嘶一聲,向前竄出,馬上那人的馬術卻端地厲害,一勒馬匹,戰馬人立而起,那人卻是一躍下馬,雙手提槍,向著慧遠大步行來。
「阿彌托佛!」慧遠口頌佛號︰「施主,不如就不要打了,和尚認輸,你帶我去見見你的主人吧?」
丑漢冷哼一聲,長槍當成棍子,猛砸而下,快要臨頭之時,卻又是槍影重重,扎向大和尚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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