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廣南西路安撫使,陶宏元在這個位置之上已經呆了整整八個年頭了。在京城很多人看來,廣南這地兒,就不是什麼好地方,比起北方實在是差得太遠。所以犯了事兒的官員,動不動就把廣南當成一個發配地點。不過只有真在這里呆久了,才會發現這里的妙處。
當然,如果你硬要拿這里的地方與汴梁以及北方那幾個有名的大府相比,繁華自然是差了不少。
來時有些不情願,但來了,卻就不想走了,便是南邊官員們的一個通病。
就像陶宏元,現在就一點兒也不想走,即便是現在給他一個兩府的位置,他也會猶豫的。
一來是舍不得這里的財源廣進,二來,也的確是現在兩府的相公不好當。
京城居,大不易,那里有在這遠離京城的地方來得逍遙自在啊!
更何況,他陶某人,還是這一方土地之上的老大,說一不二的存在呢!
岑重突然被任命為廣南西路招討使,著實是把陶宏元嚇了一大跳,以為是朝廷對自己不滿意,準備打茬收拾自己了呢!好在後頭讓人帶了重禮去京城走了一圈,才發覺自己的猜測大謬。
不是朝廷對自己不滿,是官家對岑重大不滿,所以把他打發到這里來受罪呢!
本來呢,陶宏元已經準備好了若干手段,等岑重一到桂州,就好好地收拾收拾他,以此來討好京城的官家,不想岑重那家伙就是滑溜得緊,根本就不來桂州,一溜煙兒的便去了邕州,將他的招討使衙門設在了那里。
而更討厭的是,這個人居然在黔州弄到了援兵,一千精銳,足以讓岑重站穩腳跟了。
好吧,既然收拾不了,那大家和平共處也是可以的,為此,陶宏元還是釋放了自己的善意的,指示安撫使府給邕州的岑重送去了一些補給物次軍械等物,又讓轉運使府下撥了一些軍餉,按理說自己給予了善意,你岑重也該投桃報禮,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地商量商量以後該怎麼相處,怎麼分潤一些好處,你好我好大家好吧?
可這家伙不識好歹啊!
物資糧餉他是要的,但善意兒卻是一丁點兒也沒有。
相反,隨著他在邕州站穩腳跟,大刀闊斧地開示了他的招討大計之後,他的爪子便一點一點地向著大家伸過來了。
這就不能忍了啊!
好歹我還是廣南西路的最高長官呢!你一個招討使,從權力架構之上,你可是應當向我匯報工作的,現在你不理會我倒也罷了,居然還想著撬我的牆角,壞我的好事,你這不是在找死嗎?你可知道,這條線上,匯集了整個廣南西路之上所有有份量的人嗎?
要說廣南西路那些地方最為賺錢啊?
那里最有暴利啊?
自然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因為那些宋人多,管理有序的地方,不管是官場之上的格局還是商業之上的格局甚至是江湖之上的格局,那都是成了規矩的。
有多少收入,怎麼分配也都是有依據的,你想亂來,多半便會招來無數的明槍暗箭對你群起而攻,那怕你官位再高,也怕烏七八糟的一頓亂拳是不?
亂拳打死老師傅嘛!
所以在那些有序的地方的收入,雖然穩定,但卻是有數的,因為要分潤的人太多了嘛。
只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才有可能弄到暴利。
但現在因為岑重這位招討使在邕州的一頓操作,大家的收入先是銳減,現在都快要水源枯竭了。
本來陶宏元不認為岑重能干成這件事,但世事往往就是這麼意外。
岑重麾下士卒不但戰斗力驚人,岑重本人也極有手腕,軟硬兩手齊上,眼見著便快要把四十多個羈縻州全都拿下了。
真要讓岑重完全掌握了這片區域,大家難不成還要去他那里討飯吃嗎?
在陶宏元看來,岑重如此下力,不就是為了要獨吞這幾條線路嗎?
在這條線上,真正賺錢的可不是正常的商貿,而是走私,那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啊!
付昌榮走進安撫使的後花園的時候,安撫使陶宏元正在伺候他的那幾株名貴的山茶花。
這幾株名品,可是陶宏元的心肝寶貝。
看到付昌榮走來,陶宏元大笑著招呼道︰「昌榮,快來快來,這株鶴頂紅今日完全綻放了,哈哈,掌中傳朱砂,染此鶴頂紅!妙哉妙哉,如今便是在大理,也難尋如此品相的鶴頂紅了。」
付昌榮卻是滿臉愁容,隨意敷衍了幾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讓陶宏元也收斂起了笑容,放下了手中的噴壺,一邊擦著手一邊走了過來。
「大清早的這是出了啥事了?在廣南西路,還有誰敢得罪你付參軍?」
付昌榮,安撫使府的戶曹參軍,管的整個廣南西路的財計,他是本地有數的大戶,枝葉繁茂,勢力盤根錯節,上頭的高官們過上幾年就會換上一茬,但像他這要的,卻是長期扎根一地,甚至于是家族長期把持某一個職位,便是官員,對他們也是不敢有絲毫怠慢的,不然輕輕松松就能讓給你好看。
鐵打的吏員,流水的官嘛。
所以正三品的安撫使陶宏元,對上勉強戴上七品官帽子的付昌榮,一向都是客客氣氣。
更何況,這付昌榮還是他陶宏元的善財童子呢!
「學士,不能再猶豫了,再不下手,只怕我們就要受其反噬了!」付昌榮壓低了聲音道。谷
陶宏元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左右看了一眼,整個院子里的下人、護衛立時便會意地全都退了下去。
「怎麼啦?」
「剛剛傳來消息,我們一個月前出發的那支商隊,在西州被扣了!」付昌榮臉色無比難看,「岑重這是盯上我們了,我們已經刻竟避開了他的勢力範圍,繞了一個大圈子,但沒有想到,還是被他的手下堵住了,五十幾車貨物,全都被收了。」
「以前被抓住了也不過是課以重稅,怎麼這一次把貨都給收了?」陶宏元怒道︰「他連臉都不要了嗎?」
付昌榮的臉難看得像是要滴出水來,湊近到了陶宏元身邊,哪怕後院里此時根本就看不到外人,他仍然是壓低了聲音道︰「學士,這一批貨物里,有三十車,都是朝廷明令禁止不許輸入交趾的。」
陶宏元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交趾明面之上對宋稱臣,實則上早就已經處于獨立狀態了。大宋不是不想收拾,以前也曾討伐過,不過呢,效果不太好。而且現在呢,也不是時候,大宋這兩年流年不利,北方以及西北方烽煙四起,比起交趾所造成的威脅那可是大多了。
但這並不代表著大宋不想拿下交趾,只不過是事有輕重緩急罷了。像經濟上的封鎖,那是必然的。
什麼東西,只要朝廷開始封鎖了,那麼就必然是能輕輕松松賺到錢的,因為普通人干不成這些事兒。
陶宏元作為廣南西道的一把手,有什麼事兒是他干不成的呢?起初或者還有些矜持,但在地頭蛇們的一再攛掇之下,也終于下了水。
鞋子一旦沾上了水想再上岸,那就不太可能了,只能越陷越深。
這三十車里販賣的全都是戰略物資,這些東西落在了岑重手中,就意味著天大的禍事。
一伸手,身邊一盆難得一見的山茶名品被拂落在地,花盆摔得粉碎,原本嬌女敕的花朵落在地上,幾片花瓣月兌落開來,被風一卷,向著遠處翻翻滾滾而去。
一個月前,付昌榮等人便已經擬定出了一條毒計準備做掉岑重,但陶宏元一直沒有批準這個計劃。在陶宏元看來,只要事情還有一絲不撕破臉皮不下死手的可能,那就是還要爭取一下的。因為一旦向岑重這樣品級的朝廷大員下手,一旦事情敗露,那可就不僅僅是罷官丟職的下場了。
而且,陶宏元不想被付昌榮等人綁得太緊。
可是現在,似乎顧不得了。
付昌榮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陶宏元只要點頭同意了,以後可就再也無法掙扎,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了,至少,在自己這些人面前,再想裝得那樣崖岸高峻清風霽月是休想得了。
「學士,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順安州那邊,岑重不是一直想招降雷火峒,下雷峒等幾個夷部但一直沒有做成嗎?這一次他們會向岑重發出邀請,請岑重去面談。」
「岑重麾下可有三千虎狼之士。」
「無妨,我們會在太平寨、古萬寨這條線上制造一些事端,這條線路,可是岑重的生命線,所以他必然會將麾下大部分士卒散到這條線上。」付昌榮笑道︰「我們也算計過了,他最多帶著過去的有一千人就不錯了。」
「一千人?」陶宏元皺起了眉頭。
「學士,雷火峒那邊拿得出手的有一千勇士,交趾阮將軍那邊我們也聯絡了,出一千人,不能讓他們過來得太多,否則怕有後患,另外,我們幾家湊了一下,一共出了五百人,您再給胡茂打個招呼,出動個千把人,這就有三千五百悍戰之士了。」
胡茂,慶遠軍統制,下轄兩千五百人,是陶宏元的嫡系心月復,也是陶宏元控制廣南西道最有力的打手之一。
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陶宏元明白,一旦出手,如果不能建功,那麻煩只怕就大了。
「不動則已,一動就絕不能留下半點隱患!」陶宏元霍然止步,一腳踩上了剛剛掉落在地上的山茶花,用力地碾了幾碾,道︰「完事之後,與阮將軍聯手,再將雷火峒幾個夷部順手都剿了。」
「明白!」付昌榮笑道︰「招討使中了雷火峒這些夷人奸計,在前往招安的過程之中被這些夷人圍攻從而不幸殉職,安撫使勃然大怒之下,遣胡茂將軍討伐雷火峒等夷部,斬其首,滅其族,為岑招討使報仇雪恨。」
「胡茂全軍出動!」陶宏元眯起了眼楮,道︰「具體的事情,你去與胡茂商議吧,多拿點銀錢出來給那群措大,不要舍不得這些小錢。」
「是!」付昌榮暗自咋舌,不過如此一來,就更保險了,胡茂全軍出動,那岑重身邊只有千余士卒,而且還是組建不到一年的軍隊,再能戰那也是針對那些羈縻州而言的,對上裝備精良,拿銀子喂飽了的慶遠軍,只怕就不夠看了。
岑重必須死。
真要讓那些東西和那些人落在了岑重手里,順藤模瓜一路查下去,這些年來廣南西路與交趾李氏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可全都要暴光了,到時候,就算不誅九族,只怕三族也是跑不了的。
也是岑重太不識相了,大家不是沒有向他伸出過溫暖的手的,你一個得罪了官家的不得意的家伙,我們看得起你才想拉你入伙一起發財,可你竟然拿著雞毛當令箭想給我們找不痛快,關鍵的是你居然還成功了,那你不死誰死?
不過咱們還是心善,至少還給你安排了一個因公殉職的結果,如此一來,你的家人多多少少還是能得到一些撫恤,而你也能有一個美譽的。
付昌榮心情愉快地下去安排這一切了。
事情都是早就策劃好了的,眼下只不過是立即發動起來罷了。
倒也並不費事。
等到把不開眼的家伙們剔除了,以後就能賺更多的錢了。
嗯,把雷火峒幾個家伙這一次也做掉了,分錢的人,便又少了幾個,不錯不錯。
而剛剛悄沒聲的化整為零進入邕州的蕭誠與岑重,也接到了雷火峒幾家峒主聯名發出的邀請書,而與此同時,太平寨萬古寨一線,那些原本偃旗息鼓的地方豪強以及本來不見了蹤影山匪路霸居然又活躍了起來,一天之內,竟然好幾處地方遇襲,不少正經商人遭了殃。
「好家伙,有高人啊!」蕭誠笑咪咪地道。「這計劃做得,一環套一環,還真是不錯。喂喂喂,大師兄,現在你總該告訴我,你的內線,到底是那一個了吧,我給你說哦,你要是不告訴我,回頭打起來,韓錟把你的內線也一錘子砸得開了花,樂子可就大了。」
岑重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個名字,蕭誠的臉色頓時精采之極。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