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坐蒸籠!
汗如雨下!
城牆之上,士兵們再也無法穿得住沉重的盔甲,紛紛將甲冑月兌下扔到了一邊,有的甚至光著了膀子。
當然不是因為頭上的太陽。
雖然說二十四個秋老虎,立秋過後,仍然會有好一陣子的炎熱天氣,但東受降城現在如此讓人難受, 卻是因為城下正在攻城的遼軍。
現在陳喬很是後悔沒有將收割過後的那些麥草給一把火燒了。
就是這麼一個疏忽,今日便讓他嘗到了極大的苦頭。
收割了糧食之後,麥草只是弄了一小部分回城里,或者鍘碎了當作牲畜飼料,或者挽成把子當作伙房的燃料,剩下的全都平鋪在田地里, 幾場大雨之後,自然便會腐亂, 然後塵歸塵土歸土, 成為明年糧食作物的肥料。
但現在遼軍把這些麥草全都收集了起來。
當一個個如同小山一般的麥垛子被遼人吆喝著從遠處推過來的時候,城上的人當真是緊張了起來。
最初,火並不是遼人點的。
遼人的步卒是把這些麥垛子當成了登需的階梯。
這些巨大的麥垛子不怕弓矢,不懼弩炮投石機,靠上城牆之後,遼兵便順著垛子往上爬,與守軍在城牆之上展開了爭奪。
然後,一名守軍往這個麥垛子上潑了一罐子油脂,然後丟了一個火把。
麥垛子瞬間便燃了起來。
上面的以及那些還在攀爬的遼軍被燒得慘叫連連,屁滾尿流。
但接下來,遼軍卻也打開了攻城的新方式。
站在城頭之上,看著遼軍將成百上千的這樣的巨大的麥垛子滾球一般地滾過來,當真是壯觀之極。
但火燒起來的時候, 那可就是叫苦連天了。
這些麥垛子比城牆矮不了多少,有的甚至還特意地扎得比城牆更高, 當他們被點燃然後骨碌碌滾向城牆,最終靠在城牆之上熊熊燃燒的時候, 守城的人那滋味, 當真是不可為外人道了。
四面城牆都被這樣包裹著燒烤。
不單單是如此,遼人還往里頭加了不少的佐料,使得燃燒的稻草之中還裹協著大量的煙氣,而煙氣的滋味,可是一言難盡。
唯一能讓陳喬感到幸運的是,東受降城離松嘎子河不遠,所以,地下水還是十分豐富的,在建城的時候,便考慮到了遭敵圍攻時候的取水問題,所以城內有十數口深井。
便是城牆之上,每隔上一段距離,便擺著十來口大水缸,缸里滿滿當當都裝滿了水。
麻布沾上水綁在臉上過濾煙氣,至于眼楮被燻得通紅如同一只兔子,那自然是顧不得了。
天氣本來就很熱,現在城牆內的人, 猶如身處烤籠之中,一個個都像是大蝦米一般, 赤果著的身體一個個通紅。只能時不時地妥一瓢水兜頭淋下。
那水落到地上, 也立時化成一股股的白汽蒸騰而起,使得城頭溫度更高。
好在如此的大火,敵人也是無法攻進來的。
陳喬讓絕大多數的士兵們都下了城牆,他則帶著親兵在城上警戒,雖然說敵人不大可能進攻,但小心無大錯,萬一有頭鐵的,或者能找到這大火之中的縫隙呢。
雖然從內里往外看,現在除了大火,便是煙氣。
「賊老天,也不下點雨!」陳喬指天劃地,大聲咒罵。
「外頭的麥草也沒有多少,看他們能燒到幾時!」一名親兵抹了一把汗水,手還沒有離開額頭,便又密密地滲出一排汗珠子。
懶得抹了,走到一邊的大水缸里,俯子,咕嘟咕嘟地狂喝了一氣兒。
要是城內沒有足夠的水,這樣的大火,能把人烤成肉干。
遠處,耶律環看著這沖天的大火與遮天蔽日的煙氣,滿面笑容,回望身邊的一名將領,笑道︰「蘇護,回頭破了城,你當記首功!」
蘇護笑道︰「只不過是看到了這滿城的麥草,偶來靈感,當不得總督一贊,現在那野利奇還在周邊窺伺,這些黨項野人來去無蹤,委實讓人難防,只要破了這城,野利奇也就只能逃之夭夭,那黑山以北,則再無敵人可以威脅我們了。」
「是啊!」耶律環深有同感︰「自從讓蕭賊在這里建了城,我們便如芒刺在背,不拔掉這顆刺,連睡覺都不安穩。」
「總督,大火之後,包牆的青磚、條石便會被燒碎,此時再以弩炮之類的重武器一陣狂砸,這城牆的外殼可就不結實了,露出了里面的夯土牆,可就又好辦了許多。」蘇護仰天看了一陣子天色︰「要是老天爺再幫幫忙,我們火一熄,他就來一場大雨,那甚致都不用我們費勁,這牆啊,自己都是崩塌。」
「那看起來今晚我得沐衣更衣,燒香禱告,求求老天爺才成了!」耶律環哈哈大笑。
不知道耶律環究竟有沒有燒香求滿天神佛,反正沒怎麼睡成的陳喬听到天上霹靂一聲響之後走出城門樓子,感受到那指面的清風中的那點點涼意的時候,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城內倒是歡聲一片。
要下雨了,
終于要下雨了。
只要一下雨,這該死的大火就燒不起來了。
陳喬又破口大罵起來。
下雨也不分時候的嗎?
該下的時候你不下,不該下的時候你就下了!
賊老天可真不是一個東西啊!
「召集所有隊將以上軍官前來會議!」罵完了,陳喬又火急火燎地下達軍令。
上百名隊將集合到了一起的時候,雨終于開始下了。
啪的一點落在陳喬的臉上,
陳喬當著上百人的面,再一次咒罵之聲不絕。
雨不下則已,一下便如同瓢潑一般。
雨水把剩下的那些還沒有燒完的麥垛子全都澆滅了。
但城頭之上,所有軍官們的臉色敢變了。
他們听到了劈里啪拉的如同爆竹一般的脆響聲。
那是包磚,條石在爆裂。
爆烈聲連絕不絕,然後便是嘩啦啦的碎裂以及掉落的聲音。
遠處,遼軍的軍營之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很顯然,他們也在期待著這場雨。
陳喬此時的臉色反而平靜了下來。
看著麾下的將士們道︰「接下來,將是真正的苦戰了。告訴所有的將士們,上頭的命令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後退一步,斬!逃跑,斬。野利奇大將軍的騎兵就在外圍游戈,對于逃走的人可沒有什麼情面可講。」
下面一片肅穆。
「戰死在這里,你是勇士,總管將替你養活你的家人。逃走則連座親屬,誰都沒有好下場!」陳喬吼道︰「所以,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百名隊將,大聲吼叫起來。
西軍對于戰死者的家眷一向優容,但凡戰死者的家眷都被遷到了興慶府外,分給最好的田地和房屋,不用交稅,不用服勞役,這也是西軍不管是那個族裔,上了戰場都一點兒也不怕死的緣故所在。
更有些人,抱著是死了我一個,幸福全家人的念頭。
一上戰場,便如同瘋子一般,一副生怕你搞不死我的狠模樣。
說來也是奇怪,但凡是這樣的人,反而一時半刻還真就死不了,有的反而因為如此,官兒是越做越大了。
雨下到天亮的時候戛然而止。
此時的東受降城,已經沒法看了。
破破爛爛猶如幾十上百年沒有修葺的老古董,有的地方甚至垮塌了下去,雨水順著牆上流下去,將夯土牆剮去了一層又一層。
遼國列陣出營。
而戰鼓聲中,東受城城門大開,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將士也是列陣而出,大約兩千人背靠著破爛著的城牆擺開了軍陣。
想破東受降城,便從我的身上踏過去。
耶律環抬頭,城牆的確是破破爛爛了,但仍然能看到城牆之上那一排排的弩炮和時隱時現的弓箭手。
「西軍果然是強軍,如此狀況之下,居然還有如此士氣,佩服,佩服!」耶律環感慨地道。
不過佩服歸佩,一點兒也不耽擱他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蹄聲隆隆,鼓聲陣陣,喊聲震天,兩軍面對面的肉搏廝殺拉開了大幕。
陳喬與耶律環拼死搏殺的當口並不知道,此刻他以為的在外游戈的野利奇早就不在東受降城附近了。
野利奇接到蕭定的軍令,率領著他麾下的數千騎兵,正日夜兼程,趕往黑山威福軍司與黑水鎮燕軍司交界處的烏蘭布拉格峽谷,參與那里的對遼國西路軍的決戰。
西軍高層在研究了遼軍的整體部署之後認為,東路軍的耶律環,只不過是遼人的掩人耳目之計,遼國真正的殺手 還是在西路軍。
隨著遼國軍隊的逐漸靠近,越來越多的斥候的歸來,也印證了西軍高層的這一看法。
因為除了蕭思溫帶領的多達三萬的宮分軍之外,居然還發現了由完顏八哥率領的五千皮室軍,其它的諸如頭下軍,鄉勇以及上京道的其他幾支漢人軍隊,反而不足為道了。
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後,蕭定立即親自帶領鐵鷂子趕往烏蘭布拉格峽谷,與此同時,也開始征調周邊所有能調集的騎兵隊伍趕往這里馳援。
「遼國之實力,此役可見一斑!」策馬而行的蕭定,感慨地對著身邊的辛漸道︰「從我們獲得的情報看,遼國這一戰的真正目標,應當是宋國,他們與我們作戰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要吸引宋國將大量軍隊布署到陝西路上與我們對峙,好方便他們在河北路上形成突破。但即便是如此,我們對上他們的不過是一支偏師,卻也能讓我們全力以赴應對才行!」
辛漸卻是有些不服氣︰「要不是青塘木佔、瞎藥死灰復燃,黃頭回紇,西州回鶻突然叛亂,邊境黑汗人蠢蠢欲動,因此而牽制了我們大部分兵力的話,我們卻是一點兒也不怕他。」
蕭定笑了笑︰「我們地域雖廣,但受困于人丁少,經濟實力跟不上,這些年雖然有所發展,但與遼宋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辛漸,張元一直希望我稱孤道寡,我卻不願意,你知道為什麼嗎?」
辛漸一笑︰「其實我也這樣希望,總管,你要是當了皇帝,至不濟我也可以弄個國公當當嘛!」
蕭定嘆道︰「當皇帝容易,但以後怎麼辦呢?」
揚了揚馬鞭,蕭定道︰「像眼下這樣的戰爭,對方只是隨意為之,我們卻已經全力以赴了,一仗打下來,我們即便贏了,但力量卻也是受損不小。這一次,還不知陳喬那里能不能撐下來?而且接下來我們往西走的戰略也只能被迫擱置,黃頭回紇,西州回鶻一個處理不好,便是綿綿不延的禍事。不當皇帝,與宋朝還有緩和的余地,一旦走了這一條路,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而且,對于我中華而言,並不算是什麼好事。」
「我明白,二郎跟我也說過這些!」辛漸笑道︰「雖然我不太懂,但我一直很佩服他。他說相對于一家一姓之天下,他更希望漢家文明能廣播四海。」
「正是如此!」蕭定點頭道。「現在我便焦頭亂額了,真要當了皇帝,豈不是更加的痛苦。」
「殊不知您的痛苦,是這天下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呢!」辛漸大笑。
「人嘛,總是這家看著那家好,豈不知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呢,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皇帝這雙鞋,是絕對不適合我的。」
五千鐵鷂子再加上黑水鎮燕軍司兵馬,以及從各路征調而來的部族騎兵,在烏蘭布拉格大峽谷,蕭定匯集了足足二萬騎兵。
而他的對面,由遼軍大將蕭思溫率領的遼軍鐵騎,在兵力之上也絲毫不遜色于蕭定。
雖然打西軍只是一個戰略上的掩護,但如果真能順手將西軍拿下來,卻也是大遼求之不得的事情。
對于蕭思溫來說,這一仗,皇帝與皇後對他是沒有戰績要求的。
但他自己,卻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些年來,西軍著實是把大遼折騰得不輕。
走的時候,蕭思溫專門去見了皇後,旁敲側擊了一番,從皇後的態度來看,大致是只要蕭定一家子不死,其余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蕭思溫要是真能將西軍順手滅了,那便是封他為王也無所謂。
功高自當賞。
現在的大遼,皇帝也好,皇後也罷,壓根兒就不擔心什麼功高震主。
因為沒有人能比得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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