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慘烈

禮台造得十分奇特。

九線台階上去,便是一個小小的平台,然後往上又是九級台階,一共九段八十一級台階,為了不讓台子過高,階梯的高度,便十分的小。

大遼國的皇帝與皇後,並排而坐于禮台之上,俯首看時,卻又正好能看到最下面的那些失敗者。

而失敗者們仰首,自然便也能看見他們。

趙瑣面色慘白,身體顫抖。

到了此時,倒也不是因為什麼害怕之類的情緒了。

畢竟也曾經是這天下大國的一國之君,

真要論起輩份來,

此刻高高在上的耶律俊還得喊他一聲叔叔呢!

屈辱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昂著頭,看著上面。

「跪下!」有人喝斥道。

那是立于最上面幾級台階的崔昂。

「跪下!」往下,一大批投降的曾經的宋臣此時也都厲聲斥喝。

倒是他們對面站著的那些遼國文臣武將們,瞅著下頭的趙瑣等人,眼中雖然有歡喜,但倒是真沒有半分輕視之色。

「亂臣賊子!」趙瑣戟指著崔昂等人,語不成調。

耶律俊微笑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趙瑣以及他身邊那個假扮趙敬的太監,笑道︰「叔皇,你已退位了,身旁那位才應當是今日的主角,怎麼他不開口,反而讓您受累呢?莫非是不能開口?」

階梯之下,眾人微微色變。

「南燻門內,想必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直等著這邊的消息吧,那還不發動,在等什麼呢?」耶律俊手捂著嘴巴,輕輕咳嗽道。

消息已經泄漏,這一瞬間,陳規便已經明白。

沒有任何的猶豫,他一步便越過了身前的越瑣與假趙敬,竟是奔跑如飛,沿著台階疾速向上。

而在他手上,一個點燃的火折子被他扔在了地上。

剛剛,他借著身邊夏誡的遮掩,晃著了火折子,點燃了身上的一根長長的引線。

那是火藥。

不是普通的市面之上的那種大路貨,這是他通過劉鳳奎從貴州路上弄來的上等貨。

他是樞密院之首,劉鳳奎不管是在汴梁還是在貴州路蕭城那里,都是能說上話的,陳規想弄一些這個東西,多了劉鳳奎肯定沒有辦法,但幾斤的份量,以如今劉鳳奎在貴州路上的地位,還是能弄到的。

陳規弄來這個東西,是準備讓匠作營好生地研究一番,為什麼蕭誠兩兄弟能做出來的東西,匠作營就一直搞不出來。

他向劉鳳奎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原本也沒有指望劉鳳奎當真能搞到,畢竟這樣的東西在蕭誠那里,肯定也是高度保密的。

劉鳳奎這樣的家伙,肯定是被保密的對象之一。

他萬萬沒有想到,劉鳳奎當真給他弄來了。

一起來的還有蕭誠的一封信。

信里告訴陳規,想要這玩意兒做研究,直接找他要便是。他正苦惱不知如何提高這東西的威力,匠作營中有數輩子積累的匠人家族,說不定能找出好辦法。

這封信,讓陳規還很是羞愧了一陣子。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還沒有來得及將這些東西送到匠作營那邊去,宋遼戰爭便大規模爆發了。

但其他們也萬萬沒有到的是,抱著必死之心的陳規,竟然讓他的夫人把這些玩意兒全都縫進了他的衣服里。

然後,他沖了上來。

淡淡的硝煙味幾乎無人察覺。

但耶律俊卻第一時間便發現了異常。

他對這個東西的記憶刻骨銘心。

他本是一個身強力壯能馭烈馬,能挽強弓的好漢,就因為那一聲巨響,讓他的余生病得纏綿病榻,而且在這個世上已經時日無多了。

不知多少個夜晚,讓他展轉反側,難以入眠。

「火藥,攔住他!」耶律俊厲聲叫了起來。

眾人齊齊色變,蕭綽霍然站了起來,一把拉住耶律俊便向後退去。

台階之上,人數雖多,此刻卻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秦敏!」蕭綽大叫一聲。

一個高大的漢子一躍而出,只兩步,便已經到了陳規的身前。

「滾開!」陳規手中寒光閃動,那是一柄鋒利的短刃。

只可惜,縱然陳規文武雙全,但終究是文官,又年歲已高,豈是正當壯年的耶律敏的對手,只一伸手,耶律敏便將陳規的身體提了起來。

然後他猛然發聲一聲厲吼,兩手抓住陳規的身體,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向著台階一側擲了過去,那邊,是六頭披紅掛綠金光燦燦的大象以及象奴。

陳規在空中不放甘地發出嘶吼之聲。

伴隨著劇烈的爆炸之聲,陳規在空中被炸得四分五裂,鮮血、肢體滿天飄灑下來。

而下面的那六頭大像,那里听過如此霹靂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立時便不顧象奴的拼命控制,撒開四蹄便向外狂奔。

整齊的隊列,在霎那之間,便被六頭大象給摧毀得不成模樣。

趙瑣嚇得一坐在地上,假扮趙敬的太監趴在他的身上死死地護住他。

而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出來投降的隊伍之中閃出無數道身影,他們手里都只握著短匕,卻是仍然義無反顧地向著前方那個高台發起了沖鋒。

只可惜,此時,禮台的台階之上,屬珊軍軍士已經一排又一排地填滿了那里,四周,更多的遼軍涌了上來。

封丘門內,蹄聲隆隆,有騎兵沖出,城牆之上,先前似乎已經放下武器的士兵們重新握起了弓弩。

高台之上,蕭綽揮了揮手,戰鼓聲如雷,早有準備的遼軍開始了進攻。

所有一切本來都布置得很妥當的,唯一沒有想到的,便是刺殺行動竟然是由陳規這樣級別的人發動,而且使用的還是這個時代最具殺傷力的武器。

夏誡回首,看向遼軍有條不紊地向著封丘門發起進攻,看到剛剛從封丘門沖出來的那數百騎兵在轉瞬之間便被遼人包圍了起來,當然,他也看到了城牆之上射下的弩箭,

可是他知道,這只不過一個垂死之人最後的回光返照了!

他長嘆了一聲,看向趴伏在地上的趙瑣,站起身來,整整衣裳,道︰「官家,臣有愧于國朝,臣無臉見國朝裂祖列宗!」

周圍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夏誡從懷里抽出匕首,從容不迫地劃亂了自己的臉龐,削掉了自己的鼻子,再挑出了自己的眼珠兒,最後猛地一翻腕,將匕首戳進了自己的心房。

趙瑣發出了尖叫之聲,周圍不少的人也跟著驚呼,便連周邊圍上來的遼軍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面露駭然之色地看著緩緩倒地的夏誡。

蘭四新哆嗦著,手握著刀子,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捅自己一刀。

「幫幫我!」他哭泣著看著身邊的李光。

李光抓起他的手,橫在了他的脖子上,猛地一勒,蘭四新的哭聲戛然而止,張大嘴,不停地哈著氣,然後一頭栽倒在地上,每一次的身體抽動,嘴里、脖子上,都涌出大股的血跡。

李光盤膝坐下,整理儀容,雙手握刀,用力向著自己的肚子捅了進去。

人雖死,卻未倒下,依然坐得端正,一雙眼楮仍然睜得大大地看著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耶律俊被蕭綽攙扶著,看著眼前這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因為此刻,越來越多的被遼軍包圍起來的這些原本出城投降的趙宋官員們開始自殺了。

這是那個他瞧不起的國度嗎?

這是那些自顧私利不顧公義,碌碌無為只知內訌,見利益就上,見問題就躲的趙宋官員嗎?

為什麼到了這一刻,他們卻又如此的不惜身,如此的義無反顧呢?

他看向台階之上崔昂、劉豫、柳全義等人,再看頭看看下邊那些不斷倒下的趙宋文臣武將,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陛下,這就是我為什麼向您建議,不直接佔領宋國的土地,而是分封諸王,由諸王來代我們統治這片土地的原因所在了!」蕭綽道。「這些書生,一直都是一批很奇怪的東西。」

「是啊,真正讓我想象不到!」耶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大概便是你所說的文明沉澱嗎?我們大遼,也有這些東西嗎?」

蕭綽不語。

耶律俊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是沒有的,我們契丹一族,奉行的是強者為王,強者為尊,誰強,我們就服氣誰,與這些人完全是不一樣的。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族裔,此刻,卻讓我刮目相看,難怪能與我們大遼對峙數百年,想到他們現在還擁有半壁江山,我便很是有些不安了。」

「所以,我們要讓他們互相攻擊,互相殘殺!」蕭綽道︰「沒有人比他們更互相了解的了,南方的那些人,面對我們大遼將士,說不定會同仇敵愾,攜手一起來對抗我們,但他們的對手,換成了崔昂,劉豫這些人,情況就會大大不一樣了。」

耶律俊神色復雜地看著蕭綽,好半天才緩緩地道︰「我得你為妻,是我之幸,亦是大遼之幸!」

蕭綽微微一笑,正想說話,戰場之上卻傳來了巨大的歡呼之聲。

兩人抬眼看去,封丘門高高的城門樓子上,遼國的大旗被一名遼國武士雙手高舉,正用力揮舞著,而無數的遼軍已經從雲梯之上,從城門之處,快速地涌進了城內。

在北邊封丘門處傳來爆炸之聲時,南燻門亦是大開,上千騎兵擁著趙敬以及趙敬長子趙律奔出,急如星火向著遠處逃去。

他們的前方,似乎並沒有任何的阻礙,好像一切都如同先前的計劃中一般,所有的遼人大軍都被吸引去了封丘門,而這邊遺留下來的三兩隊小兵小卒,並不能阻攔他們的步伐。

然而美好的願望伴隨著長長的號角之聲而被粉碎。

前後左右,一隊隊的遼國皮室軍出現在他們的眼前,然後將他們團團地包圍了起來。

往來縱橫的遼國騎兵們盡情地在這些宋軍面前展示著他們的騎技。

「殺!」負責護送皇帝出逃的神衛軍指揮使許巍瘋狂地揮舞著大刀,一馬當先向前沖去。

他的對面,一名遼軍彪形大漢躍眾而出。

「受死!」咆哮聲中,大刀揮出,兩刀相交,許巍手中的武器,頓時月兌手飛去。

與他對陣之人,是完顏八哥。

蕭綽安排了皮室軍統領完顏八哥來南燻門伏擊,雖然耶律敏也很想這麼做。

許巍被一刀背重重地打下馬去,不等他反應過來,頭上又挨一刀背,眼前一黑,就此昏過去。

「投降不殺!」完顏八哥厲聲喝道。

短暫的僵持之後,有武器墜地,有騎兵下馬跪伏于地上,于是便如同引動了多米諾骨牌,很快,原地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兩匹坐騎,那上面坐著的是趙宋官家趙敬以及他的兒子趙律。

完顏八哥咧嘴一笑,摧馬上前,刀尖一挑,已是將兩馬的馬韁握到了手中。

「完顏八哥替陛下牽馬!」

趙敬心若死灰。

登基不到一年,是為靖康元年,趙宋便為遼國所破。

史稱靖康之恥。

趙瑣、趙敬以及無數皇族、宗室子弟、後宮妃嬪盡皆被遼軍俘虜,數千貴族以及朝臣淪為階下囚。

二十萬遼軍縱馬入東京。

昔日這座繁華甲天下的第一城,立時便落入到了九幽地獄之中,無窮的災難與苦厄向著這些幾輩人都沒有見識過戰爭之禍的普通人撲面而去。

短短三日之間,東京城中,當真是流血飄桁。

「皇後娘娘,羅頌願意為你效力,請你下令,停止殺戮吧!」昔日的萬歲宮中,羅頌跪倒在庭院之中,高聲呼喊著。

這兩日,蕭綽派人押著他目睹了整個東京城中一樁又一樁的慘案。

屋內蕭綽正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著耶律俊喝著藥。

「如此逼迫此人,便算他投效了我們,只怕也不會真心為我們效力的!」耶律俊瞅著蕭綽,「你是因為他是羅綱的父親?」

蕭綽嫣然一笑︰「倒真是難得,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能吃這麼一回醋!」

「這不是吃醋,羅綱那小子,縱然有些能耐,又如何能與我相比!」耶律俊傲然道。

蕭綽點頭道︰「夏誡死了,陳規也死了,連蘭四新、李光也都死了,趙宋有份量的大臣,便只剩下一個羅頌了啊,陛下,我們大遼統一天下,可不能只是一個名義和形式上的統一,而是要內容上的真正統一,所以,我們需要很多的治理國家的人才,而在這方面,宋人的確要比我們強一些,我要羅頌,便是想讓他來組織這些人,有了這塊招牌,會吸引很多的人來的,這是為將來計。君子可欺之以方,這人弱點很明顯,很好拿捏。」

耶律俊微微點頭︰「你安排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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